馬橋詞典  

馬橋詞典

 五毛,是近年上中國網站頻繁見到的名詞,它是罵人用的,百度一下,五毛者,網絡評論員,單看這解釋實在不知其意,實際上,五毛就是泛指那些在網路上發表對中國官方有利的言論,暢導和諧社會,宣揚共產黨統治文章的人,藉以平衡網上可能出現的負面評論.人們譏諷他們發文一篇可得五毛錢獎勵,是為錢吹捧國家至上論.實際上有沒有五毛這種組織並不能得到證實,但五毛一詞出現,恰反映網民對這些現象的想法,至於意義的好壞,由發文與閱文者各自解釋.

 所有的書大抵上都從第一頁起依序看下去,馬橋詞典不用,沒人會像看書那樣讀詞典,只會在需要時才查閱有關的那一字詞,宣傳上稱它是本小說,不過說它是本散文也行,書裡魁元喊的少功叔,可是現實亦可擬制,對於看慣傳統結構小說的人,這本書太不正統,結構鬆散,又不是讀者習慣小說"一個完整的故事",談不上有什麼明顯的主角,沒有直接的故事主軸,更沒有主要的情緒, 如果要談到什麼心得,大約能簡化成一個"反".反對,反義,反正,反傳統,反向,反現實,反反現實,反應,反駁,反感,反射當然也可以自己延伸成反動,反共,反對黨,反彈;那些或者都視個人想像,想像觀乎自己的世界,視野,夢境,意淫,綺想,還是什麼亂七八糟鳥東西,並非要緊之事,而這個反,不是對特定人物,區域,階級,制度,團體,反對的最可能就是自己,自己的區域,範圍,習慣,生活,端看自己對語言的解釋能力與權力.

 書沒有什麼激動澎湃,沒有批評嘲諷,以為在讀鄉野奇談,還是一大批張三王五的吃飯睡覺敲岩犁田偷情,這樣的書有什麼有趣?趣味是自己找的,像物理數學通常只贏得人們一個無聊,無趣的評論,誰願意先承認是自己無能無知無力於此,趣味是自找的,找不到不該問別人,如果真要簡化意義,這本詞典組成了一個下鄉知青的馬橋歲月回憶,也是幾萬個村鎮,幾千萬知青的曾經. 詞條式的文體容易引起讀者閱讀的興趣,以它有序的短小精悍,至少不會引起閱讀疲勞,每一個詞條都有一個故事,看似各不相關,實則環環相扣,在不經意間塑造了生動的馬橋人語彙,即使某些故事看來無稽,某些人物讀來很蠢,都不失其趣味.

 書以馬橋人在土改,清匪反霸,互助組,人民公社,四清,文化大革命等運動時期常用的方言和詞彙為主,作者以這些詞彙背後的故事向我們描繪形形色色的馬橋人,或在地,或知青,他們和它們都代表著那個區域和時代的特殊產物,閉塞的中國農村,盲目自大抵觸新事物的村民,面對運動和變革,堅忍地活著,對周圍的人事感受如何變為麻木不仁,那些故事大多是悲劇,有些也寄託了人們美好幻想,雖怪誕滑稽卻合理而真實地存在,各種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躍然於紙上,展示著他們的生存狀態,讓人得以瞭解當時農村人民群體的面目.

 韓少功文字符合脾胃,簡單,對我來說什麼政治正確,偉大思想,創新結構,還是終極情感都不是首要,論道書理性的書看過不少,怕道理太多的作家,過硬缺乏想像,但要是小說還找咬文嚼字,帶著一串拖拉作嘔的堆積文字,無異自找麻煩,食難下嚥,而這種平淡文字,沒什麼催人必知的結局,慢讀細讀,或一讀再讀,也不用知道結局即棄當二手,自有特性,無需他外人肯定,也勿需理會什麼鄉土,傷痕,看到文學評論的東西絕對自動跳開,管它是否言之有物,連物也不是自己要的想的,一如書所影射語言的權力,一個"懶"的意義,在少功叔是一種懶惰,懶骨頭,一種鄙夷,但轉到後生魁元,變成了榮譽勳章,是一享受,尊榮,是一種語意的全然推翻,是時代的浪潮起伏,只有在那不可解的事物,科學語意解釋不出,權力掌空不到,那種話份才落在呀哇嘴巴上,一如外人眼中的colony是一種美德,開拓,善良,溫和,而如此理解者也看不出有何不好,早就沒有痛苦悲慘的日子在裡頭,即使是知青,從今天看,實在是沒有多少知識,甚至是並不年輕的青年人,作者打破名詞表面代表的意思,一如任何人可有自己的詞典,於是他不要那種結構性強的傳統小說,傳統小說主導人物,主導情節,主導情緒,一手遮天的獨霸了作者與讀者的視野,讓人們無法旁顧,這種小說充當了接近真實的一個視角,沒有什麼不可以,但在更多的時候,實際生活不是這樣,不符合這種主線因果導控模式,一個人常處在兩個,三個乃至更多的因果線索交叉之中,每一線因果之外還有大量其它的事物和物相呈現,成了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書的主角說在這種萬端紛紜的因果網路中,主線霸權有什麼合法性呢?神權獨大時候,科學是沒有意義的,人類獨大的時候,自然是沒有意義的,政治獨大的時候,愛情是沒有意義的,金錢獨大的時候,唯美是沒有意義的,作者說他懷疑這些意義是否具有完全同格的地位,一部份事情之所以顯得沒有意義,是因為被作者的意義觀所棄.也被讀者的意義觀所抵制,一如物理數學,不能進入人們趣味的興奮區.由此,作者稱意義觀不是與生俱來一成不變的,它們只是一時的時尚,習慣與文化傾向.常常體現為小說本身對我們的定型塑造,也就是說隱藏在小說傳統中的意識形態,正在通過作者與讀者不斷的完成著它的自我複製.

   以上可藉詞典的"冤頭"反映,冤頭同時包含了愛與恨兩種含義,冤頭常常處在這樣一種處境,對方已經毫無可愛之處,因此慣性的愛不再是感情,只是一種理智的堅守與苦熬,人們可以想像,一種愛耗盡之後,燒光之後,榨乾之後,被對方揮霍和踐踏得一乾二淨之後,只剩下殘骸和渣滓,充滿著苦澀,充滿著日復一日的折磨,這就是冤,愛者可以有回報,在付出愛以後,至少可以給自己留下某種動人的回憶,而冤者沒有任何回報,什麼也留不下,一直付出到自己一無所有和全部輸光的地步,包括一步步輸掉了襖的全部含義和全部特徵,到了這個時候,在道德輿論面前,冤者也就輸掉了問心無愧的權利.而狠,兇,邪這些常理負面的字眼,也印為這種意義感多了反面的正向解識,天安門是地主搭蓋雞可飛上去的低矮門樓,是玩狗鬥蛐蛐的地方,民主倉是囚犯生活品質不佳的牢獄,而憐就成了既哀且美之兩面,有些詞一旦進入實際運用,就會出現奇異變化,他們的反義在自身內部生長和繁殖,浮現和氾濫,最終把自己消滅,完成對自己的否定,這些詞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反義詞,只是人們不大容易發現,有他們難看到的背影,魯迅常用的捧殺一詞即是一種實境.也即是個人所體會的,如果說簡化心得,一個字,反.

  悲傷平淡,快樂平淡,憤世嫉俗平淡,痛苦平淡,害怕平淡,馬橋人似乎總這樣生活,也不知是地域,鄉野,時空,傳統,歷史,習慣,還是當地人天性,或是一種無名的力量壓抑著可能一切突然爆發出的情感,喜怒哀樂,整書不見該有的強烈衝突,處處透著淡淡的似有若無哀傷卻又正常.也許因為年代,也許處在一個地球上最大的神仙府,呀哇嘴巴才能有話份,於是這一本特別平淡,故事無趣的小說就這樣沒有恢宏時代意義的情況下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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