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風(姜貴)
反共文學很八股,不過旋風挺有意思.有意思的不在回溯,是拿來對照今時今日也正中諷刺.從共產黨觀點看反共小說就是抹黑,不過他們拍的國共電視劇裡自我洗白抹黑對手的內容更誇張,個人認為旋風還挺貼近事實的,汙損的部分很少.不過1952年寫成的旋風是有那麼點尷尬,早個10年出現就有預見的高度,甚至可以稱為中文版的到動無農莊,不像現在只被視為反共小說更甚者或誤解為國民黨反共宣傳品有點被看輕了.但這小說稱得上是姜貴對世界熱切觀察的深度刻畫.小說的文意是老式的,白話簡潔,沒有現代小說那些新奇的手法,平舖直敘,戲劇張力不錯,具震撼性,處處透著高度的諷刺性,通俗性高,有趣也有觀察度的作品.
故事是從一個有理想的人物方祥千在濟南秘密發展拱產黨組織開始,時序約在1920年代中期北伐之前,一路到中日戰爭期間共產黨成功的山東建立完全掌控的根據地為止.簡單的說就是鬆散乏力的土共在農村如何一步步擴大成有權,有錢,有槍,有勢力範圍有基地,有大批民眾支持的組織.雖然這是小說,是虛構,是紙上故事,但是跟實際的情況也差不了太多.故事的內容可以看到鬥爭奪權的手段,革命的殘忍,朝夕可辨的人心與慾望,懷有理想人的黑暗心理與手段,封建與現代文明的衝突,當然一定有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對比,還有所有比正常人所能想到黑知更黑的人心.在一本看不到半個所謂"好人"的小說裡,就是理想與慾望不斷的交錯,紅與藍不斷地變換,人類能見到的最無恥行為都已經到了極致.殺兄弒父認娼做母奸邪淫狹換妻共妻,真的已經到了共產的地步.最厲害的是對於有理想懷抱烏托邦者的回馬一槍,絕對是個令人拍案的通俗好故事.
方祥千在濟南發展組織失敗,於是轉還家鄉方鎮,試圖在農村發展共產黨的勢力範圍.旋風即是以方鎮作為主要的場景,以方鎮兩位有大同世界理想的地主資產階級方祥千與他的姪子方培蘭為主角,來看共產黨如何從無到有在方鎮建立了自己的軍事力量,如何從方姓各房裡擷取資源,如何利用綠林好漢,地痞流氓土匪響馬來壯大自身武力,如何的藉由娼妓與毒品來控制封建地主的生活騙取他們的田地.如何在日軍,國軍的衝突中取利,如何利用宣傳偽裝對日戰果,書以旋風為名,ˊ正是方鎮的共檔武裝勢力發展達正式作戰的規模,於是以旋風縱隊命名.這小說裡頭有諸多各色小人以各種下流奸邪的欺騙手段來謀活於世,也有理想主義者以極不理想,無道德,甚至是無人性的手段來為理想鋪路.暗殺,偷竊,還是下毒,誣陷,為達目的簡直是集各種惡劣手段之大成.
世事紛亂的時代裡,多數人只能隨遇而安苟活於世.但有兩類人可趁亂牟利,一是理想者,一世投機鑽營者.不論理想好壞,或對他人是否造成災難,理想主義者總是推動社會前進的領先者.當然在理想主義者周圍就少不了那些投機鑽營者藉機趁隙牟利,這類人行為思維比理想者靈活,他門的目標是取利得名,沒有太高的願景追求.在旋風裡方祥千就是這個理想人物的代表.他雖有理想,卻不擇手段,為了目標可以用盡一切黑暗的手段.小說的大段時間裡,方鎮在他暗中的操盤下逐步走向共產黨的根據地,甚至完成了打倒地主,分田給佃戶農民,他成了方鎮共黨的政委,是個領導者.但最終他的下場也慘,被後起的革命新秀與投資機鑽營者聯手打倒,還被自己的兒子方天苡"大義滅清"拉去當就地主鬥爭了.
方鎮是個傳統的山東農業小鎮,裡頭有方姓大戶,歷經幾代後,雖經分家,但各支的方姓人家都還是方鎮地區主要地主,方鎮就是由這些方姓大戶人家與他們的佃戶構成的,小說的焦點在方祥千回到方鎮後一分為二,一方面著重在方祥千如何透過親緣關係,吸收了自己習武的姪子方培蘭,及各房下的方姓小輩成為發展共產黨勢力的骨幹,把自己的女兒送到蘇聯學習,並藉著方培蘭結識綠林響馬表面上擴張培養方鎮的武裝保衛團,實際上就是共黨的武裝力量.還把方鎮附近的地痞強盜都招募進來.小說在方鎮呈現的另一面則是這其他的方姓大戶的居家生活.因為有地有錢,方冉武,方八奶奶,謝姨奶奶等只要叫得號上的方姓家長無一不嗜抽鴉片,吸白粉.生活糜爛.老女人鎮日躺在煙榻吸大煙雲土,男的除了抽大煙就是到妓院裡嫖妓.看到良家婦女想得手就用不正當手段先搶再花錢買,沒錢了就賣地換錢,三妻四妾才是正道,實實在在的封建社會傳統生活的表現.姜貴在這裡很明確的塑造了一個利於共產黨宣傳的環境.地主資本家剝削佃農,資本家生活糜爛道德無行,所以方祥千方培蘭心中的大同理想在這裡有了由頭.套句戲詞"只有誠心沒有手腕是不行的",方祥千要發展勢力就要用一些其實沒有理想但有慾望或權力慾的人,康子建,陶祥雲,康小八,張柳河,還有娼妓龐月眉,龐錦蓮母女正是這樣的代表.利用這些人,方姓的那些大戶一個個敗亡,家破人亡或家產揮霍一空.錢不是進了充實武裝力量就是被娼妓母女手裡.最終方鎮終於打破日本與國軍勢力,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由共黨控制的小鎮,方祥千了政委.但也在此時故事又有了轉折,方祥千的養子許大海及田元初想藉機奪權,而共黨高層也怕方鎮與旋風縱隊成了方祥千私人的禁臠.於是一場以土改為主大戲上場,所有土地由共黨收回均分為佃農,不耕作做不能得,同時那些原先的替地主成了土改批鬥會的要角.三不五時要被羞辱一次,這些過往吃慣穿慣的人大多數經不過折騰不是被打死,就是自殺.只有少數幾個.比如方冉武的正室方大奶奶隨了龐月梅母女也輪論成娼妓一般的人物,雖是苟活卻能藉由權力繼續紙醉金迷.反倒是地主都鬥光了,就輪到也是地主出身的方祥千與方培蘭成了目標,下場也由不言可知了.最諷刺的是龐月梅母女對方鎮人最瞧不起的人竟然一人成了共黨省委的女人,一個做了方鎮婦女革委會的主任.而清清白白的大戶人家正室反而成了娼妓,周旋在各個能讓他想有金錢的男人間,而方祥千與方培蘭最終在地窖裡也只能感嘆,自己的理想只是自我欺騙,只是作者最後安排方祥千死前對於共黨發展的預言就顯得有點教條了,沒錯,實際上的共黨早已經不是方鎮那套了,但名義上的共黨還是繼續存在著,因為這當然有1952年看不到的後來世界的諸多變化.
方鎮的烏托邦是方祥千一手創造的,方鎮的恐怖統治也是他帶來的,理想只剩下想而沒有理,反倒是投機鑽營者知道何為現勢,能因勢利導,永遠站對位置.好似那些名嘴,'定色"的名嘴有的有理想,有的是偏執,但好歹也能堅守一個他們自我信任的原則.何況他們跟政客相同,言論隨著政客成為在朝或在野.但本地有一類人很厲害,應該稱之為"變色"名嘴,他們只朝不野,永遠都支持民意支持相對較多的那一種,於是有人藍橘黃綠紅,能夠變的顏色都變過了,甚至委身與政客相交,只要他能抓住當下的主流,他就屹立不倒.但這種人像甚麼呢?一是像方祥千兒子方天苡或女兒方其惠,或是像裡頭的詩人張嘉,他們一下做共產黨一下自首當國民黨,能隨興改變立場.或是像龐月梅,龐錦蓮之類,只要錢來任何人都能當入幕之賓.除了錢與權,其它對"變色"者而言都是假的.無疑是這小說提供給我們一張有效的鏡面.
旋風是本通俗性高的小說,人物多,故事挺有味,可惜沒有發展成電視劇,我猜應該是以前的國民黨不敢讓人看到他們飯桶的地方.其實真的是個好故事.後半部開始的鬥爭鬥爭雖然不多,但中國在1952年其實還沒有展開任何大型的整速運動,所以姜貴寫的東西應該是更早就觀察或聽聞到的,能夠如此呈現著實不易,而且一點都不八股,除了最末一頁預言共黨也將在潮流中如旋風一樣的消逝略嫌呼口號外,基本上是個不錯的作品,值得一讀.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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