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她來自馬里烏波爾

她來自馬里烏波爾(Sie kam aus Mariupol, Natascha Wodin)

        接著讀的是一個系列,作者皆是烏克蘭裔的德籍作家Natasha Wodin,分別是"她來自馬里烏波爾","暗影中的人","娜斯佳的眼淚".其中第一本"她來自馬里烏波爾"的中文繁體譯本已在去年底出版.因為我要連看這相關的三本,方便起見就選擇了簡體譯本,對岸出版社將這三本放進了一個取名為"馬里烏波爾三部曲"的系列裡.

         "她來自馬里烏波爾"是娜塔莎·沃丁(Natascha Wodin)撰寫的一部回憶錄和家族歷史書籍,作者試圖追尋她母親不明確的生平.她的母親1920年出生,1956年即36歲時於德國投河自盡,此時作者Wodin年僅11歲.作為一名被納粹德國於二戰時期從東歐招募或抓捕來前烏克蘭裔的強制勞動勞工,作者的父母是以這種身分被強制從黑海邊烏克蘭的小城馬里烏波爾給帶到德國,是從事協助德軍戰時國防工業的勞動者.這本書就是描述她母親作為東方勞工在納粹德國的經歷,書中揭露了她母親一生的苦難,並藉此找尋搜羅編織出屬於她母親家族,包括母親的姊姊,弟弟,表兄弟,與先人在這段期間的遭遇,以各自人生發展的軌跡.因為1920年代起正是蘇維埃革命成功,展開一連串新型經濟,社會等無產革命實驗的年代,加上歐洲各地政壇狀態變動頻仍,出生於德國,並從此在此長大生活的Wodin原以為自己就是貧無所依的勞動者後代,卻不料經過探索,發現母親的祖上竟然是能推及到來自義大利的巨富豪門之家,同時,自己家族原先在馬里烏波爾也能算是數一數二的富裕家族,只不過時代巨變的社會殘酷實驗給了這個家族致命的打擊,改變了所有家族成員原先的生活軌跡與可能幸福,透過這本書,作者不但探索了家族的歷史與經歷的顛沛流離,也藉此更清楚地描繪出了二十世紀中期歐洲戰亂和專制政權下的殘酷歷史.

          找回家族中成員的個人經歷史就是本書打怪的目標,作者出生於1945年的德國,從我們能偷看歷史後來結果的視角,這是還不錯的年代,納粹再過一段時間就崩潰了,但實際上她就是出生在納粹的強制勞動營中,她的父母在那個男女勞工隔離的限制下究竟是如何才能懷上她本身就是一個謎團,更何況她的出生難保不被勞動營的管理者懷疑她實際上是哪個勞動營的德國看管者或是士兵強姦下的產物,如此就更慘了,依照當時納粹的法令,斯拉夫屬於低等民族,不論基於何種理由,斯拉夫人凡是與德國人性交產生的嬰兒都被視為是污染高貴血緣的劣等人種,一律得遭撲殺.她能活下本身已實屬難得.二戰結束後,依規定,他們一家人本來應該被遣返回家鄉烏克蘭,也就是蘇聯,但這卻不是什麼好事,依據獨裁者史達林與上層蘇聯人士的觀念,這群來自國土境內被德軍強徵,或強逮運送至德國協助戰時工業的蘇聯人民都罪該萬死,因為他們應該在德國人入侵逮獲他們之前就應該自裁犧牲,來表示對蘇聯無上高貴的愛國之心,凡是順從苟活至德國工作者,甚至是製造殺傷自己國人武力的人一律屬於叛國,不是該被流放西伯利亞,下獄,就是應該立即槍決.而Wodin的父母顯然是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情況,畢竟他們清楚知道史達林的手段會如何殘酷,所以他們想盡辦法想不被遣返回鄉,縱使申請赴美無望,最終他們也幸運的能夠留在德國的外國人營裡,而後成為了德國人.

          在Wodin的印象裡,父親與母親的角色都是疏離的,一個不會說德語的父親與一個可能遺傳有祖上精神疾病基因的母親,要想在戰後的德國生活並不容易.他們無一技之長,加上在德國人眼中他們就是異族,是不受歡迎的斯拉夫外國人,即使德國人戰敗,他們依舊視這些未離去的蘇聯人是可疑的支持史達林的顛覆者,處處受到排斥,連就學也遭遇困難,僅靠父親巡迴各處唱歌演出的收入是難以支撐一家生活的,即使有聯合國與戰後和平組織的協助,Wodin從小的生活困苦,加上母親因爲遺傳了特殊精神病基因,過往人生艱困的遭遇歷程的打擊使得她深感人生絕望,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甚至對自己的小孩採取放任不聞不問的態度,最終於1956年投河自盡.經歷幼年這些艱困的生活,致使長大後的Wodin突發奇起想一探自己的父母,一個蘇聯人,一個烏克蘭人在那段時代動盪的歲月中究竟遭遇過什麼,於是她憑藉著家裡僅存的幾張照片,加上曾經聽過父母親口述的家族過往,自己微弱的記憶,與她們屬於蘇聯人特有的取名習慣,在網路上留言徵詢在蘇聯,烏克蘭,在德國等地是否有人認識自己的父母?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身為無家可歸的外國人,Wodin的童年充滿窒息感,她曾渴望自己不是作為戰爭遺留下來的某種垃圾.果然人生充滿戲劇性,來自康斯坦丁的一封電子郵件讓Wodin瞬間找到了希望,雖然蘇聯人,希臘人,義大利,德國人在我們看來個人取的全名經常是非常複雜又囉唆的,但正是因為它們取名的規則往往包括了對先人懷念,崇敬,或者純粹是記載著某種血緣的延續順序,所以很快有人就從她父親母親的名字中找到了端倪.原來Wodin的母親竟然來自某個義大利家族高階階層,他的父親則可追溯至德國曾經所屬波羅地海附近的俄羅斯貴族.

           貴族?祖上是貴族是好事吧?!但是,若身不逢時,可能就是災難了,所謂的身不逢時可不是單純的因為祖上富貴,到了自己這代成了平常人家庭,或是淪為窮人這麼簡單.這裡的身不逢時就是你就是家族由盛轉衰的那一代,你昨天還是錦衣玉食,擁有華宅豪邸,怎料今日一張開眼,家中的金銀被人在不知曉的夜晚給偷偷搬走了,華服珠寶更是當著你的面搶走了,汽車要拿,花盆要搶,連內衣褲都被新起的無產階級這最高階級給拿走了.這正是Wodin家族在1920年代的真正遭遇,俄國的革命與內戰,某一天無產階級專政了,所有的農民勞工站起來了,站起來了是為了走到那些資本家的豪宅登堂入室,告訴原先住在裡面的人,你們是人民公敵,你們是吸血鬼,你們屋中的東西都是從人民那裡劫掠來的,不但嘴上欺凌,還開始動手拿走了他家的各類物品,洗劫了這個原先的富豪之家.後來Wodin的曾外祖朱塞佩受不了,某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帶著一個兒子費德里科偷偷搭船偷渡跑了,離開了馬里烏波爾,自此再也無蹤跡,於是Wodin家族成了一個以女性外祖母瑪蒂爾達為核心的破落人家,因為此時的外祖父雅科夫正在外地流放,全家只能寄居在于原先豪邸的一小部分,因為本來的大房子已經進駐了許多根本不認識的人來居住.

           這本書的第一部分就是在寫Wodin對於自身身份來源的懷疑,為何他家一個烏克蘭,蘇聯斯拉夫人會住在德國,為了解除困惑,也為了釐清長年忍受的艱苦找到源頭.於是她利用了網路逐步的查詢,幸運的與在俄羅斯,烏克蘭,波蘭,德國等地不同地方的一些曾經跟他父母或是祖父母有關,或是能根據姓名職業查詢相關訊息的連結,終於得知了她家鄉是馬里烏波爾,及她外祖母等人的訊息.接著第二部分就是要將這份家族名單擴張到所有可能的上一代,同一代,甚至下一代的人物找尋,以最終能形成一份完整的家族譜系,而這裡面的故事更是心酸諷刺,甚至有點殘酷.Wodin的外祖雅科夫雖然出身俄國傳統貴族,但實際上卻是信仰社會主義的新青年,為了這樣的信仰,他在沙皇時代的末期被捕入獄流放外地20年,直到社會主義革命,內戰終結之後,他才能回到馬里烏波爾,擔任一名地方公務員,說來好笑,一個原先好好的富貴之家,卻被自己子孫所支持的社會主義革命給拆解了,所有的財產皆被奪備佔,所謂的集體化,這拮据的生活,加上Wodin家族臭資產階級的標籤,工作,受教機會,甚至糧食配給都受到了最嚴格的限制,請經常地要被那些所謂的無產階級出身的小孩,家庭欺負凌辱,這段期間生活艱辛,但瑪蒂爾達堅持小孩必須受教,臭資產階級小孩進不了學校,那她就自己來教,她的大女兒,也是Wodin母親的姊姊莉迪雅就是這樣被教導長大的,其後在一點點的偽造證件加上因錯陽差之下,莉迪雅竟然有機會去敖德薩唸大學,但她在當地加入了反共產革命的組織,後被抓獲,被共產黨流放到北方.因為是反共產黨統治的家屬,Wodin家族自然也會遭受到嚴密的監視,所以艱困的生活自幼就捆擾著Wodin的母親葉芙根尼婭,與他的哥哥謝爾蓋.莉迪雅在流放之地居住了幾年後,與一位來自莫斯科的工程師尤里成婚,由於尤里的政治成分不差,,莉迪雅婚後有機會去克里米亞旅行,便希望母親瑪蒂爾達能來一聚,殊不知,就是這麼一聚,Wodin的母親葉芙根尼婭從此就與家族失去了聯繫,因為當瑪蒂爾達到達克里米亞不久,德國納粹正式進軍蘇聯,德軍開進了馬里烏波爾,瑪蒂爾達,莉迪亞則開始隨蘇聯的疏散政策遷往中亞地區,葉芙根尼婭的哥哥則在外地不知所蹤,也就是整個家族正式分散,彼此之間毫無所悉的開始.書的第二部分就是以莉迪亞生前留下的回憶錄為基礎,敘述了在Wodin尚未出生前自己的母親於德軍佔領馬里烏波爾之後完全不清楚家族中其他人動向那段期間家族中人中所發生的多數經歷,是的,Wodin透過了網路,透過了熱心人士,透過地區行政遺留資料,找到了自己的幾位表姐,姪子,找到了大姨的回憶錄,家族的許多舊照片,拼湊了那戰爭期間其他家人的遭遇,與戰後那些留在蘇聯境內親人的可能經歷與結局,

           第三與第四部分,Wodin正式嘗試的要理解何以她的母親是那樣的一個人.一個略顯瘋癲,冷酷,無情,不關心孩子,嚴厲,又過度信仰宗教的女子,在這兩部分中,作者引用了其他倖存者對於德國二戰時期強制勞動政策的回憶,與紀錄,試圖描繪出自己的父母是如何在這種情況下生活於戰爭期間的德國軍工廠,既要辛苦勞作,又要擔心盟國隨時可能突發而至的空襲,在少得可憐的食物,營養不良中生存.雖然強制勞動營比不上猶太滅絕營殘酷,但對德國人來說,這批從東歐,蘇聯抓來的勞工,是一樣的低劣民族,只是略優於猶太人而已,根本不需尊重,留著他們唯一的功能,就是他們還能工作,能補充因為大量德國人入伍所缺失的勞動力.對她來說,從蘇聯無產階級革命後所帶來的景象,所帶給他們家族的困難,她自幼即以親眼所見,家族成員或被流放,或被下獄,家族財產全遭劫掠,所以葉芙根尼婭雖出身富貴之家,卻始終沒有真正生活在富貴中的一天,她出生時家族已遭剝奪一切.只是沒想到,另外一個國家的軍隊來到此地,不僅他們連家都不能保障,還要如牛馬一般的被徵用,被強制遷徙,被強迫勞動,然後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葉芙根尼婭最終嫁給了一個大她20歲的男人,也就是Wodin的父親尼古拉,這個男人不但有一次婚姻紀錄,有個兒子還有一段不為人知不知什麼原因逃離俄羅斯的秘密.戰後因為生活必需,尼古拉無法長期留在家裡,他唯一的工作技能就是唱歌,必須跟隨著一個歌唱團巡迴表演,只能將妻女留在家中,而厭惡德國的葉芙根尼婭本來就難以融入德國社會,加上德國人始終存在著歧視這批留德的東歐強制勞動移工,使得她對於現實是終日疏離,惶惶不知所以,加上又可能存有家族隱藏精神疾病因子,葉芙根尼婭最終選擇了投河自盡,這也就回到了本書開始的源頭,也就是Wodin試圖描繪自己母親不太明確過往的一生那個念想的開始.

          對我來說本書最值得令人深思的倒不是戰爭,革命,還是各種各樣主張的殘酷所造成的歷史災難,而是,如果一個人都不能被稱之為人,那麼他是個什麼國人究竟還有什麼意義?.要讓一個人不能稱之為人至少必須有兩個人才能創造,其中的一面是一個人生活在悲慘中,因此她或他不能稱之為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在生活,而是宛如低賤的野草,而相對於這個生活在悲慘中的人而言,另一個不能稱之為人的就是創造讓其他人生活不下去環境的一個人,既然能創造地獄環境讓別人不能生而為人,那他自然要歸為惡魔,而不是一個人.而人既然都不是人了,那他屬於什麼烏克蘭,蘇聯,義大利,波蘭,還是德意志這些國家,高等斯拉夫俄羅斯人,低等斯拉夫烏克蘭人,抑或日耳曼人,又有什麼分別,有何意義?至於對這些沒有意義的人來說,哪一個是真正的祖國又有何分別,祖國又是來做什麼的?對這些受難遷徙,動輒被殺被凌辱,被強制流放,強制勞動,強制服役的人來說,意義何在?想像的共同體在一個多元混雜的血緣地緣間無異就像一種看不見鋒芒但能瞬間奪取大批人性命的殺傷性武器,它的屠戮性絕對不亞於種族滅絕,只是用一種長時間隱藏的漸進式殺戮取代明晃晃的血流成河而已,這是一些此道主張者故意忽略無視的.Wodin家族先是富豪貴族本不容於20世紀初的社會革命份為,後又再統一的新聯邦中被貶為蘇聯中低等的斯拉夫烏克蘭人,過去家族人因為反舊沙皇加入社會主義革命慘被流放,沒想到蘇維埃革命成功了,反而被奪了全部財產,然後下一代加入反革命被捕再被流放,而沒流放的族人戰爭中被敵人抓去強制勞動已經相當悲慘,卻不料戰後回國還要被當是叛徒,面臨再度流放,或是槍斃的下場.人在這裡究竟是什麼?

           本書值得詳細慢慢的閱讀,雖然俄羅斯人的名字實在太長太難記,兄弟父母子女間的名字因為都有相關性,難免混肴,但在Wodin相當具有引導性的敘述下不至令人感到困惑,你總是能知道自己正在看的是誰的故事,在什麼地方,有什麼遭遇,這裡也就不重複Wodin那些個別親屬的人生軌跡與遭遇,總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幸與悲慘的一面,只是在那個宏大混亂的時代裡,這些個體不知道是幾百萬,幾千萬具有相類似遭遇的人的一個簡單投射,這是閱讀本書的人都可以聯想到的.以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speculatortw 的頭像
    speculatortw

    打醬油的汗牛馬

    speculatort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