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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中的人

暗影中的人 (Irgendwo in diesem Dunkel, Natascha Wodin)

       "暗影中的人"是馬里烏波爾三部曲的第二部.第一部說的是關於作者Wodin母親及其家族成員在1920前後開始的紅色革命,大清洗,二戰,及史達林統治期間的遭遇,透過第一部中我們知道作者的父母,被納粹徵招為強制勞動者,在二戰後留在德國.第二部"暗影中的人"主角就回到了作者Wodin身上.二戰結束後,Wodin一家雖然幸運的留在德國,沒有返回烏克蘭,免除了可能被史達林政權當成叛國者而流放或處死的下場,但是,這並不表示幸福就此到來.

       一個俄羅斯父親,一個烏克蘭母親,即使德國戰敗了,在德國人眼中,斯拉夫人依舊是低劣的民族,一個斯拉夫家庭要在這種環境下討生活自是不容易,他們成為了德國社會的邊緣人.他們確實逃過了蘇聯再懲處的大難,但卻因此成為了時代的犧牲品,這本書紀錄了Wodin早年可有可無的人悲劇人生.因為他們身在德國,卻成不了真正的德國人.不論是現實生活面,還是情感認同面,不論是從德國人的視角,還是他們自身的視角,都不是德國人,但他們也已經做不成俄羅斯,或是烏克蘭人了,於是誕生的一種奇形怪狀的身份障礙.這種障礙像是一道四面都是堅固難以突穿的鋼板,他們被困在其中.正是因為如此Wodin的母親葉芙根尼婭最終在德國投河自盡,留下了丈夫與兩個女兒.

       在"暗影中的人"中Wodin寫出了自己在母親過世後的家庭生活,自己與父親的關係.在先天抗拒加入德國社會的情緒下,Wodin的父親雖然生處德國,並藉由巡演來謀生,但他拒絕學習德語,因此他根本無法理解當時的德國社會,更不知道關於德國人的各類事物,可以說是一個漂流在德國異鄉的遊魂.加上他是在56歲時才在第二段婚姻中生下了Wodin,父女之間的年紀差異,所形成的先天價值代溝,致使Wodin自幼是生活在一個暴力,冷酷,且毫無關懷的家庭環境中,又無法借助父親的力量加入德國人的生活中,易發孤獨.因為被父親長期強制管束控制一切,不能接受的Wodin開始了自己的反叛手段,就是違逆一切父親的指令,開始逃學,翹課,逃家,甚至最後乾脆經常不回家,回家也是選在父親不在的時間裡,然後她就開始了自己一段痛苦的人生.

         Wodin的母親跳河身亡時,父親在一個合唱團工作,這個合唱團經常全德巡演,直到母親死後兩個星期,父親才回到家.後來,父親把Wodin和她妹妹寄養給了別人,Wodin被寄養給了一個戰爭的遺孀,這個遺孀經常虐待她,於是她又被送到了孤兒院,沒多久,收留她妹妹的那個老太太得心臟病死了,兩姊妹再次無依無靠,兩個人又被送到了修道院.直到五年後父親因為喝酒喝壞了嗓子,再也唱不了歌,只好退出合唱團,姊妹倆這才被接回了家,Wodin也開始上學.在學校裡,因為俄羅斯人的身份,她遭到了同學們的排擠和嘲笑,經常被叫"俄國妓女".她雖曾經試圖擺脫自己俄羅斯的身份,融入德國人的生活,但一直未能如願.而在家裡,十多歲的Wodin卻要承擔起繁重的家務,每到週末,她都要把家裡打掃洗刷一遍,有潔癖的父親看到德國人會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也開始這麼要求妻女,只要覺得家裡不夠乾淨,就會對她拳打腳踢.不僅經常粗暴地毆打她,還時不時用不尋常的眼光竊看著她的身體,試圖做些超越人倫的事情,所幸最終未發生.在學習上對她也有要求,威脅如果有成績不及格,將把她送回修道院.對Wodin而言,修道院是恐怖的監牢,寧可死也不回去.但是她的成績確實並不理想,於是她開始不敢回家,在大街上到處遊蕩,在一個叫椴樹餐廳的地方,她愛上了一個叫阿希姆.烏蘭特的男孩,但烏蘭特不喜歡她,而是對其他性感的女人更感興趣.後來,父親對她的管教越來越嚴,只要她晚一點回家,哪怕晚十分鐘,也會被鎖在門外,直到第二天她準時回家才讓她進家門,這種時刻她就只能找一個臨時的遮風避雨地方隨意而居,或是乾脆流浪街頭.父親上夜班,就會把她鎖在屋裡,讓她出不去.這導致她越來越叛逆,後來乾脆既不上學也不回家了,在河邊找到了一個廢棄的木房子,過起了離家出走的流浪生活.

        追求愛情而不得,在家裡又沒有溫暖,學校也不是能久待之地,於是她決定離開小城去紐倫堡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在火車站偶遇了一個穿著講究的男人,這個男人邀請她去車站餐廳吃飯,僅僅半小時後就跟她求婚.涉世未深以為靠新婚姻就能脫離原生家庭並找到新希望的她卻相信了,這個男人隨後把她帶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鎖上房門後,然後就把她強姦了.原以為在大城市可以找到一些新的希望,卻不料一開始就遭遇厄難,她只能回到了老家附近,過著流落街頭的生活,偷東西,乞討,直到她終於找到了一份電話接線員的生活,人生才終於迎來了改變,她預支工資租了房子,可以憑飯票吃到一頓三道菜的熱飯,終於可以完全脫離父親獨立生活了,工作上生活上也能與接觸到的德國人愉快相處.然而就當她的人生步入正軌之際,她卻發現自己懷孕了,是那個強暴犯的孩子.經歷過一番糾結後打掉那個孩子,但診所醫生拒絕為她施行墮胎手術,她只好自己動手流掉這個孩子.

         作者在手法上採用的是雙線敘事,一條線是從父親的死亡倒敘,講述父親的老年生活的脆弱,無力,展現她和父親的關係的疏離,對父親揮之不去的恨意.而另一條線,則透過童年和青少年時代的回憶,展現家庭溫暖與關懷的缺乏,是Wodin在母親投河後一路到成年時期的真正生活狀態.她的父親之所以會如此淡漠,或是暴力,或是孤僻遠離德國社會,致使一家人都要與他墜入陪葬深淵,自然是與他的出身有關,Wodin後來借助著一張父親暗藏留下紙條上的蘇聯地址,找查到了父親的弟弟,並一路搜尋到父親前段婚姻的種種,包括與她同父異母的兄姊,但是在蘇聯大家都不願意對過往透露太多的情況下,Wodin只能猜測父親前半生必然在史達林大清洗時代有著不為人知的遭遇經歷,致使家庭崩裂,後來才在馬里烏波爾找到了第二春,但是依舊被戰爭,被強制勞動威權統治給操控著大段的人生自由.

         也就是說表面上這本書寫的是Wodin自己的人生遭遇,家庭生活的種種,但實際上,它想表現的是政治動盪,戰爭,革命,極權統治,強制勞動諸多人為的歷史事件在個體上的影響力,破壞力,摧殘力道遠遠超過了一代,甚至是第二代,第三代.是時代塑造了Wodin父親習慣性以暴力方式強制管束孩子的性格.是革命的清洗,是戰爭,是在德國勞工營裡被強制管制的生活,支配了她父親的整個人生,令他需要經常性的沉默寡言,也可能讓他認為如果要管束別人,就需要用暴力手段.但沉默,讓所有人無法走進他的世界,而暴力則毀掉了他的家庭本該有的溫暖.所以說,戰爭所毀掉的,遠不止一代人,而是間接毀了幾個世代.但是從人的角度,他卻是一個悲慘的人,他幼年喪父喪母,作為長兄,扶持著兄弟們長大,40多歲時被送到德國當勞工,過著艱苦的生活,二戰結束後,生活也過得一塌糊塗.更慘的是他在德國生活了四十多年,始終不肯學德語,這顯然是一種隱藏在心中對德國社會的排斥與抗議,而他一直在看俄文報紙和書籍,也是對故土的一種懷念.但是,他身處德國卻成不了德國人,心懷故土卻也不可能回去做個俄羅斯人,因為清洗,鬥爭的陰影與環境還在那邊持續著,至少在大多數蘇聯人的心中,那種人人皆不可信的心理狀態已經成了每個人習慣的生活普遍反應時,他都不可能回去那裡生活了.以至於他成了時代下一個的特殊族群,一個跟當下社會,當下時代完全脫節的舊時代人,一個逃離不了1920到1950年代時空環境的現代人.

        這第二部雖然只是一個以家庭生活經歷,一名女性成長的歷史為主體,沒有了第一部宏大的歷史事件與背景來支撐,而失去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大歷史,只是低聲傾訴,看似少了許多明顯因集體悲歌而令人深思的吸引力道,但實際上,個體的遭遇,特別是戰爭傷害的延續,在這第二部中表現得非常清晰,我們能透過Wodin的自訴看到這些,哪怕只是Wodin孤單的在德國小鎮街頭流浪的畫面,都是戰爭傷害場面的某種延伸,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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