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興亞人: 不被承認的民族,緬甸國族建構最危險的敵人(Myanmar's Enemy Within: Buddhist Violence and the Making of a Muslim 'Other',Francis Wade)
這是一本以羅興亞人在緬甸遭遇攻擊,驅趕,滅絕諸多個案的集合.由於不被承認是緬甸公民,這支在英國殖民時代與之前從印度半島陸續遷移到緬甸的部落民族,在緬人民族主義的興起下,被構建成為一種緬甸國境內的"外人",是被官方設定為對緬人生存有威脅的民族,因此,不管是緬甸軍方與後續的民主政府都基於國家安全,族群區別等理由"執行"著讓他們從緬甸生存空間中消失的各種行動..
羅興亞人主要群居於緬甸西部地區的若開邦,緊鄰孟加拉,他們以伊斯蘭為主要的宗教信仰,加上被認為是殖民時代由英國人從孟加拉,印度等地帶入緬甸境內,在宗教,部族來歷等基礎被當前緬人認為上並不是自古世居於緬甸的族群,裹挾著殖民時代無名的仇恨種子,因此被視為國境內的外來者.基於現代民族國家想像共同體的觀點,若是不能完全被強制同化,卻又要硬塞入那個那個共同體中,該如何處理?這些東西,那些擅長組合演繹推論的社會理論家其實無法告訴我們一種合乎人性,合理人類生活的處置方式,又不可能發明能在短期內創造出所謂的"自然"民族融合的手段,於是人們眼中生出的分化,加上特定人創造出的鄙視,恨意,恐懼宣傳,兩者相合下自然成了一種不可言說的人造仇恨,歧視.何況在緬甸這裡有一個比分立血緣更難處理的問題,就是宗教問題.血緣可以透過虛擬的想像,假意的創造,甚至官方偽造歷史,來達成共同體相合的目標,但不同宗教間的相處若是被視為"零和遊戲",是競爭,是仇讎不可兩立,只能二只取一時,消滅它者,就是慈悲的義務而已.
這本書,其實挺枯燥的.枯燥的理由大概就是因爲"平庸的邪惡".文本充滿大量的個案敘事,這一個村落,那一個家庭,這一對父子,那一大家族,總之,各種暴力,劫掠,強暴,突襲,抄家,滅村,驅趕,逃亡,你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手段,是緬甸官方,與所謂的"正統緬人"協力的一地,一家,一校,一區的逐步的清除或驅趕信仰伊斯蘭的羅興亞人.因為個案太多,交錯重疊,敘述內容也大同小異,加上作者論述的官方作為與說法也千篇一律.所謂的俗話說,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就是統計數據的概念下,讀者大概閱後大概會充滿著"個案疲乏".加上作者並沒有採取全故事化手法,就是尋找一個主體能帶動整本書的主角人物的故事,所以會顯得閱讀本書除了看到一堆的殘酷殺戮,很難有整體性的觀感,而當讀者看了許多類似的殺戮故事,剛開始可能還有感受震驚,見多了之後,難免疲乏,於是那種不該有的平庸的邪惡難免就成了心頭的主幹,而這是比悲劇歷史更恐怖的事.
但是,這種零散式個案的組合,可能正是這個悲劇的重點.有點經驗的人可能會發現,書中雖然講述了許多羅興亞人的過往,但對羅興亞人究竟是是誰?其實很多概念是模糊的,連羅興亞人的民族歷史論述在這書裡也幾乎沒有,我去google發現,即使到了今日,"羅興亞人"出現真正的時間,這個名詞如何出現都莫衷一是.有人說400多年前,有人說是緬甸脫離殖民獨立後被緬甸官方創造出來的,因為羅興亞人並不用這個名字自稱.不過,這也是必然的,畢竟民族國家也不過近現代才出現的觀念,許多地方有著大量並沒有被納入這個觀點,這種定義範圍內的部族,部落,非定居式,如遊牧,或定居式的族群.通常只有少少的"我","我們","鄰人","朋友","客人"的觀念,沒有那種現代民族國家教育下所創造疆域內的"我們","它者"嚴肅定義的大集合體,共同體的想法,所以,這種後設觀念衍生出的民族定義,民族歷史,民族固有疆域,自然不可能套框定於這個移動的部落,它本來就沒有民族歷史,因為本來就沒現代民族觀,只是分散的聚落,部落,不是共同體.連那個民族都不存在了,是要如何造出一段民族歷史,但是,這種觀點早被所謂的共同體思維給碾壓,拋卻.零散,就該被消滅,被遮蔽,被清除,被驅趕,被雪藏,不論是零散的觀念,個案,還是零散不成民族體的部族,零散,甚至沒有歷史,沒有歷史記述都沒關係,主流民族可以協助你,幫你創造出一段,甚至幫你定義你的名字,定義你的生存.要知道一個殘酷的現實,是現代民族國家很多是明面上說的好聽的多元族群,語言,文化的共存融合,但實際上都存在或多或少的消滅,壓制,清洗,偽造,只不過有的是痕跡明確,有的擅長偽裝的差別而已,這些都是那些社會學者,人類學者,文人知識份子,作家等關於民族論述的專著與作品中不會說的東西,事實上,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民族創造的功臣,但也是少數民族清洗,殺戮的幫兇,甚至是元兇首惡,他們自然不敢說出自己得意創造物後被犧牲清除的部分,想像共合體的背後是對不符合敘事者的排除與暴力,沒有歷史,沒有名字,沒有主體性的群體,往往才是最容易被國家機器標定,清除的對象.這些人類學家,歷史學家,社會理論家,不但"定義"了誰是誰,誰不屬於誰,更藉由民族建構的語言為國家機器提供合法性.歷史學者往往基於某種政治需要去重構族群歷史,民族學者經常因為資助來源與政治立場問題,而扮演了統治話語的轉譯者與合法化工具.民主知識份子也會選擇性沉默,以"大我'之名犧牲"小他者"的生存.
羅興亞人主要居住在西部的若開邦,與孟加拉為鄰,所以當緬甸民族主義政府與佛教組織聯手協力所創造的緬人恐怖的仇敵,境內它者為羅興亞人後,他們的命運就注定的離散,漂泊,雖然許多緬甸人稱羅興亞人是孟加拉人,但是當他們在緬甸遇險,逃過邊境,在孟加拉難民營居住時,孟加拉也並未視其為孟加拉人,希望他們早日反回緬甸,若不是礙於聯合國的資助,可能連收留也不想,於是,他們終於成為邊境上的人球,兩國都不要.而且重點是,雖然被喚作孟加拉人,但其實他們多數早就與此無關連,是在若開世居了幾代,所以最終許多人還是選擇回到緬甸他們故居的小村落中,於是,結局清楚,留在當地,等著被關,被殺,被掠奪財物,要不就是離散,居住在一個沒有未來感的它國難民村,要不就是如書中的某案例,偽造身份,假裝改宗信仰,拋棄原生的身份潛居於緬人之中,唯如今調查已趨嚴謹,這種自願被同化的路也被堵死了,連身分證都被取消的羅興亞人在緬甸境內只能被迫索居於限制的村中,連遷徙,旅遊都是艱難之事,何況其他權利,清一色的要求下,是容不下任何不純的東西.於是長期暴力應對下,就生了羅興亞團結組織,一個以暴制暴的羅興亞武裝組織,這反而更給予了緬甸官方清洗,殺戮的藉口,多了一個能夠栽贓羅興亞人的理由而已.
在這段歷史敘事中最有趣的是從現在的角度來看.2021年緬甸軍方再度發動政變,重新掌控政權,這是自2015年全國民主聯盟取得多數席次執政後,緬甸再次由軍方接管.這本書原文出版的年代約在2017~2018年間.基於羅興亞人的問題,文本中對於全國民主聯盟,對於翁山蘇姬,甚至對於聯合國救援組織的評價都非常的負面,因為軍方長期的主政獨裁,關於前面所述羅興亞人的敘事大體上就是這個軍方政府所創造的,目的就是清洗,同化,消滅這個群體,而佛教組織在這個過程中是從協助幫兇,到成為與軍方並列的兩大種族滅絕的首惡.那麼民主化有助於少數被壓迫人的解放嗎?事實呈現的是,並沒有,從文本中所述,我們發現不管是全國民主聯盟,還是翁山蘇姬,對於羅興亞人的問題,他們的態度與軍方差不太多,他們多數也接受軍方長期以來對於羅興亞人的敘事,那麼為什麼他們依舊如此?我們其實沒辦法從文本中得到一個確切答案,但是隱約可以知道作者想表達的意思,一方面是基於民主權利的維護,一方面是他們都在這個敘事中長大.
緬甸所謂民主可不是什麼推翻軍政府由新興權力強者取得,而是軍方自己主動讓位給那些所謂的民主人士與黨派得來的.因此,即使民主政黨號稱贏得大選,取得政權,其實背後的軍方組織,勢力,是完全沒有變化的.所以民主人士他們選擇必須先容忍,必須當心,避免給軍方一個感到受威脅再復辟的理由,或許是基於這種心態,所以他們不敢首提羅興亞人之事,起碼與他們心心念念的民主化緬甸相比,這個看來少數的邊區民族問題不該列為首要問題,加上若先提起它,又可能觸怒一樣反對羅興亞人的佛教組織,甚至影響信仰佛教的選民與勢力,在財務上對於全國民主聯盟候選人的支持,所以選擇綏靖軍方,安撫佛教徒,很明顯就是全國民主聯盟成員,與翁山蘇姬的策略,因為羅興亞人太少,即使給予他們公民權,他們的票數也不足以讓自己得來的民主政權持續下去,所以,我們看到在書中,即使進入所謂的民主時代,那套羅興亞人的敘事,依舊是全國民主聯盟,依舊是翁山蘇姬的標準答案與思維,當然,另一方面,你也能想成這是緬甸官方對於羅興亞人的敘事創建已經內化到大多數緬甸人的心中,所以他們才會繼續的使用這樣的敘事,與這個敘事下該有邏輯推想,與行動準則,也就是成功創造了的民族共同體的部分,只是這個部分裡沒羅興亞人就是了.他們不再屬於任何一個政治共同體,因而無法享有基本人權保障,他們的生死,遷徙,宗教信仰都受到限制,但卻又不屬於戰爭犯,囚犯或難民的既定法律範疇,是制度性地消失的人.
至於聯合國在這書裡的角色也是一樣,被認為是躊躇,妥協,綏靖,以至於無法為少數民族問題來構建獲得一個解決的方式與路徑.其中的理由竟與緬甸新興民主政權是一樣,為了緬甸的民主化.因為緬甸長期就是軍方統治的威權獨裁國家,好不容易有個開放的機會,且可能邁向民主體制,因此聯合國自然思維靠和平而非武裝的力量來讓它朝向民主之路發展,希望和平的漸變能夠,讓軍方自然衰退,同化於民主未必是最佳策略,但看起來是成本最低,又可能是最不傷害集體的一種路徑,所以他們綏靖於目光能看見的迫害,只是用保守的收留,救濟那些被驅趕,被殺害的羅興亞人,而沒有積極的介入緬甸的非人道種族隔離問題,劫掠,暗殺依舊,由分批大型轉為慢性消滅滅,與一位忍讓未採取軍事手段,或者改用國際壓力迫其變革.放任傳統的敘事與行事到處流轉,從西部而中部,中部而全國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緬甸好不容易興起的民主政體能持續下去.但這種手段最終並未迎來想要的結果,軍方一聲令下,所以的統治樣貌回歸2011年以前.民主人士希望破滅,會到他們原先被監禁與被噤聲的日子裡,當然,羅興亞人的問題自然依舊繼續下去,民主人士也終於沒有證明他們有比軍方獨裁政府更開民,更濟弱扶傾的一面.
羅興亞人的問題不過是地球上為數眾多不在現代民族國家容器內的產物,只是因為它相比之下更純粹,單一,只涉及兩個皆不承認它的民族國家,還有一個使不上力的國際機構,同樣的問題清除解決方案早在相鄰不遠的斯里蘭卡達成,坦米爾之虎的被消滅相信應該給緬甸軍方信心,自己有能力朝相同的方向達成目標,而聯合國在此問題上的無力無能不過是再次翻版上演而已.因此,這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直得去唏噓評論的,假造的民族,半套的民主,虛偽的宗教,三者相融於一地,讓人們看到了人心惡念的境地,竟然能讓毫無人道的論述普及於大多數國民的心中,並強烈執行之,只能說群體瘋狂都是人為自制的,就算看得明白,個人也很難跳脫法定框架,於此無力,他人的監視個人難得自由,在這種情況下,不參與集體殺戮雖是難得,但也不該以這樣的理由就為袖手旁觀提供自我寬容的藉口,這是我們之過,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