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地圖(燃えつきた地図 , 安部公房)
接著仍是安部公房作品,"燃燒的地圖".一個偵探社的調查員"我"是主角,他被指派去追查一名失蹤燃氣公司課長根室洋的行蹤下落,按理說這個看似推理小說的故事,應該有一番起伏曲折的追案過程,然後被能浮出失蹤事件的真相,但安部卻不這樣布局的,他讓"我"的尋找陷入一團迷霧,從拿到可供尋蹤的證物,或是根室洋的妻子,妻弟,同事下屬,在在都向"我"透露著看似一大堆其實對於尋人並無幫助的訊息,使得"我"甚至一度懷疑根室洋根本就是被自己的親人或同事謀害後謊稱失蹤,但隨著對案件的深入,"我"發現不僅根室洋甚至連他周遭往來的親友,同事,朋友都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我"本來只是幫助委託者調查根室洋為什麼失踪了,應該是站在俯視的角度來看失踪的事情,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逐漸深陷到這個失踪事件之中,最後甚至完全迷失了自己,既找不到委託人要完成的事情,甚至最後連自己也找不到了,因為"我"逐漸理解了失踪的人要逃離這個都市的原因,那就是無論人在做什麼,在經歷什麼,這一切在其他人眼中都不過是虛無,在這個忙碌的都市中每個人眼中都只有自己的地圖,除非與其他個體有因為利益往來的共生關係才會有所停留在表面的交往外,其他人的一切終究被視作予己無關,當一個人妄圖進入他人的地圖,自己的地圖便會逐漸燃燒殆盡,使你最終迷失在這茫茫人群中.
如果要將"燃燒的地圖"看成是推理小說,那麼它尋找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活著的意義",用文人的用語就是所謂的存在的意義,安部筆下的人物所遭遇的通常部不是從事暴力血腥,或是詐欺拐騙的歹徒,反而是相當正常,甚至擁有某些社會地位的人物,如"沙丘之女"的教師,或是"他人的臉"的研究單位的代所長,"燃燒的地圖"裡則是一名課長的失蹤,與一位調查員的迷失.這裡面很清楚的就是每個人都有所謂的"職業","職務",與從這些職業與職務所散射的"功能"性狀態.這些個職務的重點其實便是以其名位來對讀著宣告:"這個人是做甚麼的",這種宣告的意思其實正是安部要表明的,人的無意義,如果將這些資本主義社會分工下所形成的個體"代名詞"拿掉,一個人究竟是甚麼?活著的目的,與生活的意義是甚麼?為了揭發真相,作者讓主角們經歷一種精神上的暴力對待,如"沙丘之女"的每日挖沙,"他人之臉"中的毀容再造,與本篇中的找尋"失蹤人"的線索與路線的反覆查找,讓主角的心靈承受"一再重複"的精神暴力,讓他們感到陌生的生活環境裡經歷了自信滅失,身份消潰的過程.
根室的老婆是一個經常酒醉,有點隨意,甚至說話經常不著重點的漂亮女人,以一周三萬日元的價格委託"我"去查找失踪的丈夫,讀者應該很快就體會到這應該不會是常態性的偵探故事,透過冗雜瑣碎的談話.調查員拿到幾樣線索:一盒火柴,窗簾上釘著的電話號碼,手繪的地圖.然後,線索消失了,"我"發現地圖根本沒用,失踪,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應該是誰?,要做什麼?逡巡數日的"我"從一條經營情色交易的地下酒吧出來,身後,根室的下屬"田代"的尾隨其後,他告訴"我"自己給的情報都是假的:是順嘴溜出來的,後來田代竟死於非命.圍繞著那位失踪的根室洋課長,沒有一個人能給出準確可信的線索,相反人們似乎還樂此不疲地向他編造各種不相干的故事,最終"我"來到街上,看到街道不知不覺地被光的分泌物掩埋,在黑夜裡打進白晝般的楔子,狂亂時刻的節奏拼命地讓行人陶醉.
從文本的安排上似乎可以這樣感受,地圖是人喪失生活本質的一個重要證明,地圖也好,身分職務也罷,都不過是人類社會裡被功能性的目標所切割下的部分,貼上了一個所謂的"代詞"的東西或地點,它本身的意義早已為代詞所替代.在職務名稱之下,人成了一種單一的目標工具,在地圖上,風景變成了一個個乏味的色塊,風景中的人最終在自己眼裡只相當於地圖上的一個點,這就是都市對人的異化.調查員在尋找失踪者的過程中進入東京的地下社會,那裡電影院,酒吧,賭場,妓院林立,數量龐大的灰色人群,酗酒的,鬥毆,敲詐勒索,拉皮條,賣淫男女的都棲身於此,"我"廁身其間,與人交談,人們漫不經心,不是答非所問就是信口雌黃,使"我"的存在感急劇下降,因為除非"我"要消費,否則便與這些人毫無關係發生的可能,因此"我"的功能就是他人的工具,就是他人的利益,而我也是將他人視為"工具",因為他人是"我"找尋線索的工具,若不付錢或給予好處,他們連理都不想理"我",自我逐漸的消失,自己的地圖也被燃燒殆盡,同樣的他們一定曾在什麼地方超越過變成一點的自我,"我"什麼也不是,所以根室洋就是因此逃離的他的"身分",與"職務".沙丘之女"的仁木孤身一人來到海邊沙丘之中的窮鄉僻壤捕捉昆蟲,可見他與都市的真實關係.在"燃燒的地圖"裡,安部公房繼續以蟲喻人:"我"像黑夜裡的蟲子一樣往行人開始湧動的人造燈光的方向疾步走去”—人成了渺小低級的趨光動物,光之下最終被捕獲.
現在很多人會去說要找尋自我,或者說要為自己而活,通俗的暢銷讀物滿滿的都是要你"活出你自己的人生",都在呼籲人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安排人生,不要為了他人,但什麼叫不為了他人只為了自己呢?這實在是個弔詭的問題,因為自以為的"自己"的東西,或概念,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它本質上還是"他人的",是他人的人生,他人的生活,他人的指導原則?只是閱聽者並不自知,以為只要不是自己生活領域中的長輩或權威所指導或規定的,便是以為自己的思想與行為那是"自己"的,不是他人的,殊不知,在安部這裡早就悲觀地把資本主義社會無所不包管的大權威指導者的身分給表明了,在這種異化或物化的概念下,閱聽者個人並不自知而已.所以,想要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可能就先必須逃離這個社會,這個城市?逃離這個框架?但問題是,全然的離群索居可能嗎?那樣就一定不會產生異化行為與思想嗎?"我"最終是迷失了,連自己的地圖也沒了,但他依然無法逃開這個大都市,這個資本主義的社會,"我'只是其中一個正常演出者,因為異化更厲害的發展出一些其實正不斷自創新型異化不自知卻還自以為是"自己"獨創了突破舊社會的新價值觀的異化者,以為自己有"自己"的人,不斷的嘲笑那些古板人物,但其實不知道自己還是停留在原來那個框架下,並沒有改變,只是被新型的異化給遮住了眼睛罷了.畢竟在這個社會上只要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就不單單影響你一個人,所以關於婚姻,生子,工作,生活方式等其實都很難不受到外界的影響,安部的小說透露出對活出自己的人生這件事本身是很悲觀和絕望的,
小說裡"我"頓悟到自己也是成千上萬失踪者之一,統計報表裡的一個數字,地圖上的一個黑點.過去為什麼要害怕人跡罕至的環境?莫非真的以為,在人群我是安全的?,失踪了會有人來找我?,"我"最終想到即使滿街沒有行人車輛,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結隊的食火鳥和食蟻獸在路上昂首闊步,也許我只是將其作為事實接受下來,並努力去理解,我想應該與安部前面的作品一樣,透露著就只能這樣生活下去的無奈,接受無可逃躲的生活.以上.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