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選中的:哈佛、耶魯和普林斯頓的入學標準秘史(The Chosen : The Hidden History of Admission and Exclusion at Harvard, Yale, and Princeton,Jerome Karabel)
這本書簡體中文版高達700多頁,原文版也是這個頁數,選看簡體中文.這個題材雖然有意思,但基本是小眾題材,國內應該是不太有希望引進出版.書寫的自19世紀末到今日包括哈佛,耶魯,普林斯頓三所大學錄取大學部新生標準的演變史,在敘述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同時探討這些錄取標準所代表的社會意義與價值.一如原文書名所寫"Admission","Exclusion",什麼樣的高中畢業生申請者會被錄取,什麼樣人會被排除,它其實存在著一套不為人知的價值觀點與邏輯,而且這些標準,價值,邏輯是套深箝進這些學校創校根本精神態度延續下來的傳統,後隨著時代的演變,社會價值的變換進行調整的,最終成了今日的模樣.
這三所大學的成立時間都遠在美國建國以前,校址皆位於美國東北部的新英格蘭,都是私立學校.除了以上的共同點外,他們最初都是由宗教機構主導或協助成立,當時的目標基本是為了神學研究的目的創立的,其後隨著美國經濟的成長,與社會教育的需要,而逐漸的成長成包括宗教及其他學科的綜合研究型大學,同時也是新英格蘭地區子弟接受高等教育的處所.所以它們並非從成立之初就是以成為培養精英份子為宗旨的目標前進,便不可能在當時便採取單純依靠學生智識能力作為錄取標準的方式.且因為學校資金的主要來源是新英格蘭當地的貴族或上流社會的投資或捐贈,所以當時的錄取原則是以學校能夠吸引當地上流社會或貴族子弟為首選,因為等這些貴族畢業生未來出社會後事業有成或是繼承家業時,便能回饋給學校更多的資金,如此學校便能壯大.
當然如果直接宣告歡迎貴族,富豪,上流社會的子弟入學,未免也太粗俗無文,同時也很難成為一所被人看重的大學,比較好的方式是為這些既定的對象設立一個能包容他們的定義標準,這個標準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必須符合常理,又帶有正面意義.於是乎那種基於最初歐洲人祖先橫渡大西洋探尋新大陸開拓者美國先民精神就成了一種選拔的標桿,這些學校對外標榜招募的新生應該是身體強健,外表俊逸,一方面具備上流社會社交能力,儀態,個性開朗外向,一方面又在面對各種困難時保持頑強堅毅的殖民開拓者精神,最好擁有強大的體魄與運動能力.久而久之,這便形成了一種以新教徒盎格魯薩克遜白種男性形象的錄取標準.這便是所謂的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至於學業成績,在早期根本就不是列為參考的重要項目,與今日大不相同.這便是這本書要說的,書分成三部分,分別是1900~1933,1933~1965,1965~2005,以時間,更明白的說是以施行招生制度與標準改革的校長或招生辦公室負責人的上任為分野,當然,真正引發改革的背後原因其實是社會結構與需要的變遷,主事者不過順應潮流罷了.
三所大學本來就只是地區性的學校,招收的學生自然是以新英格蘭地區的高中畢業生為主.基於前面所說的WASP與私校特性,所以三校的生源主要來自新英格蘭地區的私立學校,主要是寄宿制中學,這些中學的學費高昂,只有富裕人家或者貴族上流家庭的子弟能夠進入,直到鍍金時代開始,美國經濟開始了全面的發展,創造了一些真正由底層逐漸向上跳躍的中產階級後.他們也開始有能力將子弟送入大學.但是要送入這三個學校卻面臨了困難,主要是入校的考試科目中包括了在社會上普遍無人使用的希臘文或拉丁文,這些科目對於出身公立中學的一般學生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所以最初三校招生的變革主要便是源於社會結構的變遷,取消這些脫離社會運用的考試科目,讓一些新晉中產,新的權貴子弟有機會參加考試.但是這樣的變革,便產生了第一波衝擊,那就是新教主義與精英主義的分野,也就是本書所隱含想要討論的一個關鍵重點,所謂的"meritocracy".
Meritocracy本書翻成賢能主義,也有被翻優績主義,信奉的是"能力+努力"是邁向成功的唯一信條.這群中產階級的小孩進入了三所大學之後,表現出了一種格格不入.大多出身公立學校的這批學生,都是經歷賢能主義磨練後的精華,他們的父兄也都是標準賢能主義的產物,可能是勤奮的小商販,或是某種因為智能成就成為新進高階的教職或公職人員,所以這批新來的錄取者便以勤奮與高能的智力的樣貌衝擊三所大學的舊生態,與傳統三大高校的來自私立貴族學校,寄宿制學校的學生表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風情,這些來自私校,寄宿制學校的貴族子弟其實並不重視課業,他們擅長與偏好各類的社交活動,並長期的從事於各種體育活動包括騎馬,美式足球,棒球,橄欖球,網球,賽跑,在這批傳統貴族子弟,與當時三大高校許多高層管理者的眼中那群新來的人是一群只能讀書,不好運動,或者只擅長演奏樂器,繪畫的娘娘腔,弱雞,是一群沒有文化不善社交的暴發戶子弟,不懂得上流的禮節,習慣,思維,態度,是完全不符合WASP精神要求的一群心理陰險黑暗的小人物,更是一群奇怪的異教徒.
1990年代有一部電影"校園風雲"(school ties).當時我看的時候一直不太理解都已經二戰之後了,為什麼一所美國的寄宿學校中還有那麼深的排猶主義,逼得裡頭有猶太血統的人都得隱藏自己的身份秘密.是的,從1900年世紀交換之際開始的招生變革中,我們可以想像是怎樣的成分的學生會率先打破貴族藩籬進入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那自然是以中歐,東歐移民過來的猶太人子弟為主,猶太人擅長做生意,所以新經濟下能夠首先脫貧致富,加上重視教育,猶太子弟又願意努力勤奮將心力置於課業,正是所謂的"meritocracy"的極致表現.但是猶太教徒與那批WASP可以說是原本就是不易相融,加上大多數人猶太人身材矮小,來自東歐,與那些自認高大毅朗的北歐盎格魯薩克遜子弟完全不同,又被認為經常不擅運動,不喜社交,他們的進入根本就是衝擊了這三所大學原先的主要構成元素,是以這批新來的先鋒,固然能以智識能力贏得錄取,卻始終是以一種被歧視,忽略的態度,軟性的拘禁排斥在這三大高校的主流社會之外,許多能夠發揮社交功能的社團,或者學生組織都明裡暗裡的展開排斥猶太學生的加入,這使得原先就被認為不擅社交,運動的猶太裔學生更不容易融入學校主流社交團體,或有加入校隊的可能,然後因為這些組織中沒有猶太人,恰好又反證WASP對於猶太人的先天偏見是對的,形成了一種往復的偏見遞迴,校園中的分化歧視是明顯的.
於是當越來來越多以通過智識考試或標準的人進入哈佛,耶魯,普林斯頓後,原先的校園平靜就被打破了,一方面是錄取的猶太人越來越多,這造成了WASP的危機感與排斥感,他們開始質疑單純的依靠智力學識吸收的學生並不符合學校的設立目標,他們提出學校要培養的是未來有機會能成為在美國政治與經濟上成為主要領導者的可能人物,而不是培養在各種科目上能為專精學者的人物,他們開始對於智識成為主要吸收學生標準的趨勢提出質疑.另一方面猶太子弟或中產子弟的大幅錄取也同時產生了一些影響,一方面過去三大高校的主要生源是來自於新英格蘭地區的寄宿制私立學校,如今包括當地的公立高中畢業生,美國中西部地區學業優秀的學生也開始大量的申請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這種發展的一個結果便是替代性的產生,那些寄宿學校,預科學校因為畢業生進入三大高校的名額較過去減少,公立高中畢業生替代了這些名額,使得原先就是WASP教育鏈上一環的寄宿制私校也開始抱怨三大高校的政策改變有誤,於是乎,便有了過去WASP校友們對於智識考試成為入校標準的反彈,開始加入了所謂的面試考生的環節.面試的目的據稱是為了理解考生的態度,精神,思想,除此之外,也加入了校友訪視的環節,三大高校派出畢業校友去訪察探視推薦可能的高中畢業生,但是實際上不論面試,或是訪視都是一種對於傳統WASP標準追尋的回歸校正.因為關於面試與受訪者的出生,身高,面容,家庭成員,這些無關於智識,卻與出身血緣相關的訊息才是這些額外考核步驟真正的目標,目的就是為了維持,或說強調三大高校的WASP的正確性能夠依舊維持不變.另一個更現實的理由是,因為新加入來自於考核智識能力的學生比例越來越多,就排擠了原先分配給那些符合WASP的學生名額,自然也就減少了對於這樣學生的錄取,加上他們確實在智識分數的表現上往往居於班級的尾端,使得三大學校的教師與管理高層也產生的對於招生標準認定的衝突,教師當然喜歡高智識高分數的學生,但管理高層首先看重的是未來學校資金的潛在來源,這是WASP能夠提供較多保證的,因此開始形成了一種錄取的校友迴路,原先的WASP透過校友的訪談搜尋找到更多校友的子弟來入學,給予他們一定比例的錄取名額,此時如果子弟的家族能有曾經或額外的對於學校資金的捐贈,都能提高該生在面試錄取上的考量,透過這種方式的轉變,使得原先WASP換上了另一種樣貌出現在錄取的標準上.
另一個產生WASP校正回歸的因素是經濟,這三所大學逐漸地成為美國的頂尖大學的模板,但他們都是私校,學費並不是人人都負擔得起,據估計美國通常只有收入前10%的家庭有能力負擔這樣的學費,越來越多新的中產階級子弟往往需要靠獎學金才能入校,於是當1930年代發生經濟蕭條時,WASP的校正回歸就越發得利,因為只有那些原先在政治經濟地位較高的WASP子弟能夠不靠獎學金入學,於是乎三大高校的傳統勢力便順勢於招募條件上多錄取了能夠不需要獎學金或其他財務補助的學生名額,這自然使得具有校友身份,或資金捐贈者等的子弟成為了錄取上的贏家,畢竟學校的財務也受到了大蕭條的影響,不可能顧及所有人,因此原先基於排猶主義下的限制單憑智識入學的門檻慢慢的產生了效果,猶太學生,與其他中產階級,或更低階家庭的子弟在錄取的名額上始終只能在一個低比例的狀態下.
再次衝擊這種WASP獨佔狀態的情況則是二戰的結束,與SAT(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 )美國大學入學學術評估測試的廣泛使用,因為開始有了更標準化全美一致的考核成績的標準.首先是有大批的退伍軍人利用了當時美國政府施行的新政策與補助進入了大學校園,自然不乏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這些人雖然未必全是一般民眾,但有相當比例的中下階級子弟開始進入智識殿堂.而發揚這股新興勢力的則是民權運動的興起,其次是越戰的發生,民權運動喚醒了人們對於三大高校的黑人學生人數,與比例,遠遠的低於黑人佔美國人口的比例,而若要從比例上看,另一個明顯差異的便是性別比例,WASP中隱含而沒有被突出的歧視差異便是性別,因為即使出身WASP,女性的錄取人數也是低得離譜,但是透過SAT的考核衡量,不論是黑人或是女性,都會有一定數量的人超越那些被錄取為三大高校的學生,然後又找不到能夠解釋高分不取,低分反而錄取的現象,這就使得依託面試與校友評鑑的制度可能引出的弊端或偏袒特定族群問題被放上了檯面,於是乎針對這兩個族群錄取議題的討論便開始提升了黑人與女性在三大高校的人數,而要論這種因為民權運動所誘發對於meritocracy討論的另一個高潮關鍵,便是亞裔人口的錄取率問題.
一方面亞裔學生引發的問題與黑人不同,黑人學生往往SAT弱於平均,因此即使基於對抗WASP的影響,錄取SAT能達高分與GPA優秀的黑人學生,實際能夠錄取的人數與比例提升依舊有限,而亞裔學生的問題則剛好不同,普遍的SAT大幅優於WASP,但是錄取人數與比例也遠低於該有的佔比,於是乎招生辦公室與負責人又開始將他們過去抵制猶太人的說詞拿出來使用,說亞裔學生的社交,課外活動,性格方面的評分遠低於其他錄取的族群,但我們由猶太學生過往的遭遇知道這已經是一種固化觀念的說詞,實際上根本不是如此,目的依舊是保障WASP的錄取名額不受其他族群增額的排斥,於是乎在1970年代開始關於女性,黑人,亞裔等身份區別的錄取人數開始大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歸於民權主義而帶來了關於身份識別勢微的平等,使得哈佛,耶魯,普林斯頓三大高校越來越發的走向meritocracy,即以智識為錄取主體的菁英學校.但實際上透過訪談,面試,考究身家,捐贈的校友影響與WASP的價值觀念早已深入學校構建的肌理,只是隱藏起來成了不能言說的一種有較高錄取可能的重要暗標準.
這種新型的融合標準產生了兩種效果,一是造假與賄絡,一是引發對於meritocracy觀念的質疑.我們知道要在SAT造假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要在其他面向上,如學生的課外活動參與紀錄,曾經的經歷上造假則不難,二是賄賂招收考核的人員或是校友,透過這兩種方式與亞裔擅長的學校成績便能提高錄取這三所大學的機率,第二個引發的問題便是關於meritocracy的討論,比較深層的討論是關於這種賢能主義的風行,一方面是人們厭惡了受到血統繼承的貴族主義的迫害,二方面在於它確實激勵了許多人突破舊有的階級價格夠謀取到了更高的幸福與成功,但是質疑者也會提出同樣的批判,認為賢能主義不過是換了殼的血統貴族主義,因為一個好的賢能主義的概念基本上應該是每一個世代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重新憑藉著個人的能力與努力創造屬於自己的成功與幸福,但是現在的賢能主義往往是第一代拼命,頂多經歷兩代便能成為新的貴族體系,變成了僵固繼承無法推倒的新貴族,這是質疑賢能主義效果有限性的開始,另一個對於賢能主義的討論在於它有階級性,那些所謂的智識成績依舊是有一個基本的生活水準狀態下才能利於謀取,也就是說所謂的能力+努力也受制於個人所處的環境條件,賢能主義對於處在底層的人士沒有太多用處,努力後若看不到希望,將會引發民粹主義,而會引起這樣討論的,往往是來自於所謂的均等平等主義主張者.也就是他們基本上反對機會的平等這樣的概念,而主張要兼顧條件的平等,而這就與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何者為優的討論掛上了關係,這是關於賢能主義較深入的討論.
雖說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這三所高校代表了今日世界菁英學生的標準,能錄取其中者必然有所本,但實際上它們也曾經過一段極其怪異招募學生的時代,可能只是因為身高較矮,面容較醜,或是因為你是猶太人就不被錄取,看長相,也看血統,還依據以上這些怪異條件後來發展出性格,社交,精神,運動等沒有客觀衡量方式的按標準來作為抉擇學生的標準,對我來說,因為他們都是私校,所以設立自己的標準與主張自己擇生的選擇權都是合理的,因此即使諷刺校友花錢捐贈幫子弟買入學資格,個人也不太去質疑,因為他是私校,沒有什麼公共利益衝突問題,但是如果想把那套錄取人的標準拿到國家出資的公立大學上使用,個人就認為期期不可,可能會引發藉權謀私的可能,那些國立大學中的在職專班已經證明了這樣的現象,而賢能主義強調培養的是各科學術上的領導者與研究者而非單純只看重在政治與經濟上的成功者的立場,應該是比較合適於公立學校的,但私立學校就不要去追尋這樣的規范了,畢竟私有資金捐贈才是它長期維持的基本因素.賢能主義單看成績取士的方式雖然未必利於底層,但與綜合血統,性格,課外活動等全面發展條件評估的模式相比,底層人士在賢能智識下還有一條出路的可能,但在後者的模式上可以說幾無可能出線出頭,至於平等主義的問題是,終究錄取人數有限,你要低標高就也就意味著被犧牲的中高標者可能也會發動反抗的革命,如此一來便可能引發取消精英大學存在的討論,或者乾脆普設大學讓大家都一樣都有大學可唸,而後者,在我國用了20年的時間證明了它的錯誤性,最終仍要取消多設的大學,然後反而證明了只有精英大學的畢業生可能有出路,這是一種相當諷刺的結果.錄取基於條件平等主義不過是廣泛社會主義討論下的一種延伸問題,依舊擺脫不了資源的有限性這項大限制,這是一個多世紀人類社會紛爭的大問哉.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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