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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彌留之際(As I Lay Dying,Willian Faulkner)

   接著讀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以前看過他的"喧嘩與騷動","八月之光".所以儘管他作品結構特色不同於當前主流風格,也不會因此感到陌生,閱讀障礙瞬間下降很多.

   這是一本由59篇第一人稱的短篇構成的長篇,每一篇的篇名就是該篇第一人稱主述者的"名字",而每篇的結構就是以該人的內心想法,感受與說法來表現,實際上這59篇是由15個名字構成,表示有多篇其實是同一個人的看法與意識.這種結構我們過去已經看過類似的,比如最近看的"奧古斯都"就是其一.故事簡單,一個美國南方鄉村裡的婦人過世了,她的遺願就是要回歸母家的所在小鎮安葬.但天有不測風雲,在她過世前幾天連綿大雨,河水暴漲沖斷了從夫家到母家所有經過道路的橋樑,經過幾次嘗試錯誤尋找出路後,發現必須冒險渡河,並繞遠路才能到達母家所在的小鎮.於是婦人的丈夫帶著他們的5個小孩,駕著搭載棺木的騾車上路,中途它們曾停留在一些旅程中必須經過的牧場休息,也藉此時機得到他人的幫助,但是因為尋找出路耽擱了時間,婦人的屍臭味已經開始漫溢,必須趕路冒險涉水,但卻在渡河時翻車,造成大兒子的腳傷復發,不得已停留在一個牧場時,二兒子不堪母親遭罪因此企圖放火燒棺木,卻不料燒毀了他人的農舍,自身也被燒傷,棺木也差點被燒壞,不得已他們更加緊趕路,終於在第9天到達母家所在小鎮,將婦人下葬,同時將二兒子由政府派出的人送到首府傑克森的精神病院,在找尋工具挖掘墓地時,丈夫結識了一名有錢婦人,因此葬禮結束後,他帶著新裝上的假牙挽著剛結識的婦人介紹給自己的小孩,大概將從此展開新生活.

   單看情節,感覺根本是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不過,若不特別載明,這故事顯出的諷刺,嘲弄底層人物的言行來反映的社會狀態是有點跟魯迅筆下的人物很像.故事圍繞在本德倫一家展開,農民安斯.本德倫的妻子艾迪病入膏肓,彌留之際要求家人將自己的遺體運回老家傑弗生埋葬.安斯懦弱自私,他不曾理解安迪也不試圖理解自己的孩子.當妻子重病握長之際,他不曾花錢請大夫來診治,甚至對於醫療與醫療所顯出的外在世界相當陌生與無知,這我們將在故事的發展上會繼續看到.妻子死後他沒有感到任何悲傷,反而認為這是上帝的意旨要實現了,那個意旨就是:他可以裝假牙了.

   除了無情,無之外,他是一個相當重視表現表面功夫的人.當他領著全家為妻子送葬時表面展現的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經常在人前表明他送她回鄉安葬是他實現對於妻子的承諾,其實他不過想藉此表現出他的深情來贏得別人對他虛榮的評價,所以不停在旁人面前喋喋不休說著自己對妻子的承諾.但當別人提出善意幫助時,他卻總以不願欠別人的情分態度加以回絕.殊不知,這小說正是建築在他這種虛假的假掰姿態下,使得他的一家人一步步走向毀滅的邊緣,除了他自己因這趟旅程實現了上帝對他的旨意外,他的孩子可以說是人人遭到毀滅的打擊.而當子女在這趟為了面子式的送葬途中付出慘痛代價時,他自己卻毫髮無損,隨時可置身事外,甚至緊急時刻還袖手旁觀,但就是這樣自私的人最後不但為自己重新裝上了一副假牙,還娶回一位新太太.

   大兒子卡什性格單純,是個一心只顧及木工手藝的工匠,在安迪臥床彌留期間,他日夜不息且風雨無阻,在安迪能夠看到的窗口以精細得讓人煩瑣程度的態度打造棺材,這是他對母親愛的表達方式.不管當時她的狀態如何,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他的行為,他堅持必須依照計畫完成棺木製作不可,不過這樣單純與純一的年輕人在送葬途中,為保護被大水衝翻的騾車時被牲畜踩斷一條腿,後又因安斯的吝嗇與無知,竟拿水泥來固定斷腿導致其腿部皮膚嚴重燒傷,且斷骨並沒有獲得診治,以至於最後必須成了頗腳.不過在苦難面前,卡什表現出了驚人的忍耐天性與單純無知的狀態,雖然他也曾對用水泥固定斷肢的主意表示懷疑,卻任由家人拿自己當試驗品來醫治,明明痛得要死,卻反裝著表現不礙事,覺得好些了,那種安慰他人的言行.也正是由於這種無條件的愚鈍忍讓性格,當家裡決定把老二達爾送進精神病院時,他也聽之任之,其實他心中也知道達爾放火燒毀母親棺材的行為是對的,因為在這個家裡卻除了同意大多數人的看法之外,他自身也沒有引領家裡走出困境的辦法.所以他雖然單純卻也會用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來看待達爾被送進精神病院的事.

   達爾雖然精神異常,但對事物卻有常人所沒有的先知洞察力,甚至能感到他人正在面臨的困境與阻礙,在"我彌留之際"中以達爾獨白占的篇幅最多,共19篇,在其他人的段落中,每一個第一人稱都是在主觀談論自己或別人,唯有關達爾篇幅的部分,視角呈現是客觀的,遊離於自己內心之外,他的視角可以超越自身,進入他人內心,可以穿越空間,所以他竟知道杜威德爾未婚懷孕的私密.也知道三弟朱厄爾是安迪跟牧師偷情所生的,以致當他反復問朱厄爾"你爹是誰?"或是向杜威德爾暗示懷孕的事要是讓安斯知道,那就等於是殺了他,諸如此類的私密,當達爾把人內心深處私密最不堪的東西展露出給他們看時,引起的當然只能是憤怒怨恨.達爾從一開就領悟到此次送葬而不上在家下葬的決定是荒謬的,剛出發時就兀自大笑不停,當安迪屍身逐漸腐爛發臭,他試圖要放火焚燒來結束一切,結果被杜威爾告發,強制送進精神病院. 整本小說的構成中唯一的一次第三人稱視角就是出現在達爾的最後一段獨白中,這時他的內心已經瘋了,於是另一個自我靈魂出竅,站在高處懷著同情的恐懼與驚愕審視自己審視旁人.

   朱厄爾是安迪與本地牧師偷情生下的孩子,性格冷傲暴躁,與家人格格不入,他私生子的身份讓他高傲的內心倍受煎熬,正是這種衝突使他的內心走向極端,對身邊人的所作所為充滿不屑與怨恨.為了擺脫自卑的陰影,他曾天天半夜裡起床背著家人去替鄰居開荒,用賺來的錢買了一匹馬,和馬在一起時他的內心充滿驕傲和自豪.在送葬途中,家人都坐在拉著棺材的大車裏,唯有他孤零零騎著馬走在前方.但正是這個被旁人認為冷漠不孝的朱厄爾,但他的孤傲也是假象,他曾奮不顧身把母親的遺體從大水滅頂中搶救回來,而卡什最珍貴的木匠工具沉入水底,朱厄爾更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水中打撈.大水淹死了拉車的騾子,安斯想用朱厄爾買來的馬跟別交換兩頭騾子,朱厄爾雖然憤怒至極,但最後還是做出了犧牲.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表達對母親對兄弟的愛,也用實際行動發泄自己對他們的恨.

   女兒杜威德爾自私膽怯,繼承了母親的孤獨,在她的意識中不停重複對自己說"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幫我大忙的".但這並沒有給她帶來安慰,反而令自己陷入到更深的危機中,她在潛意識中盼望著母親的死,這樣自己便能進城去買墮胎藥.在第一次買藥失敗後,她選擇了肉償交換藥物的方式,卻被藥店的店員給姦污欺騙了,甚至連情人給的買墮胎的錢也被父親安斯無恥強要走了.她聽天由命,結果不幸接踵而至,導致其內心矛盾困惑,既希望被理解又恐懼被理解,正是她告密把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達爾送進精神病院,以此發泄自己對命運的不滿.

  最小的兒子瓦達曼懵懂無知,甚至可以說有點白痴.他的自述篇章裡常帶零亂無序異想天開,安迪死前,他曾看到一條魚,便說自己的母親是一條魚,所以他常質疑愛騎馬的哥哥朱厄爾的母親是一匹馬.作者讓瓦達曼敘述視角與達爾希對應.如果說達爾的視點是平行或從高向下看的,那麼瓦達曼的視點就是從下往上,在他眼中,這個世界充滿未知.作者有意安排瓦達曼與達爾形成對比或對立,先知與無知的對立,麻木與真情的對立,安迪死後,只有瓦達曼放聲痛哭,達爾被送進精神病院,也只有瓦達曼不停喊著達爾的名字.

   安迪作為整個故事圍繞的中心,他的敘述只有一篇.因為她剛出現不久就死了,那唯一的一篇採用的安迪倒敘回顧自己的一生.艾迪自幼父母雙亡,一個人在傑弗生靠做一名小學教師生活,偶然認識了同樣無父無母的農民安斯,並嫁給了他.婚後並沒有得到幸福,反而更加沉溺於自己的孤獨,她憎惡生活,憎惡丈夫,憎惡生子,對生活的無望導致她跟牧師私通生下朱厄爾,並把自己唯一的愛全給了他,為了抵消自己偷情的罪,她又給安斯生下杜威德爾和瓦達曼,她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愛情,最終接受了父親所說的活在世上的理由僅僅是為長久的安眠作準備,堅信唯有死亡才能令自己解脫,為了解脫離開這個家,她甚至立誓言要求家人在她死後一定要把她運回家鄉安葬,最後她經曆了水與火的洗禮,身體發臭腐爛,遭路人唾棄,終如願以償,沉睡於傑弗生的地下.

    透過這一家人,透過他們呈現的愚昧,無知,自私,荒謬,殘忍,吝嗇互不理解彼此怨恨,不準備愛任何人,也不關心任何事的表現,且精神和肉體同時承受著來自現實與幻想的落差折磨,我們看到了一些人間醜陋的樣貌,但也是這醜陋的一家人,對命運的挑弄展現出不管是做偽虛假的抑或真心恐懼的,他們毅然選擇長途跋涉,完成對逝者的遺言的尊重,或成就社會約定的成俗來當成自己的使命奉行.這是人類發展所面臨的雙重矛盾困境,在面對命運時惶恐困惑,人類可能得過且過彼此傷害相互折磨,但是當命運展露其猙獰恐怖的一面時,人類又坦然面對,勇敢無畏,相互扶持艱難前行.人身上這種雙重性格,正如現世的混沌與命運的無常,這是世界的真相,也是小說的企圖,試圖描寫人世間深重的苦難與醜陋,但始終不忘喚醒激發人們的善念,正直,與力量,讓人明白,所有受摧殘的,毀滅的,所有的受難,都終將成為人生旅途的部分,但人應不懼挫折與毀滅,勇於克服困難,執著於與現實對抗,在反抗中試著獲得新生.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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