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正(The Corrections,Jonathan Franzen)
再回到美洲小說,這次輪到北美,選的是Jonathan Franzen的"糾正"(繁體版書名是"修正"),45萬字的大長篇.文字有意思的地方,是可以望字生義,既然叫糾正,至少要知道"正"是甚麼,否則怎麼知道錯在哪裡?,又要如何去"糾",去"修"?.但困難的是我們真的總是知道甚麼是"正"嗎?科學才有所謂的"正"這件事,非科學的,尤其涉及到他人,糾或修正往往只是價值觀碰撞衝突,談不上絕對是非對錯,且往往糾正是"正"沒有找到,"糾"卻成他人眼中的找麻煩,成了糾紛.是這本大長篇小說的故事.當然,潛伏在表象故事表象下的東西,才是更深層值得多思的部分.
一個現成誤認為"正"的例子就是我以為這本比較像是東方社會才會出現的小說,這就是一種誤會.以家庭成員互動,親情價值觀,代溝,教養,成長,父母子女關係為題材的故事似乎太不"美國",反而像是我們八點檔連續劇會演的那種俗爛家庭劇,而似乎這就是個人對於美國人家庭觀的誤解.當然,美國社會的價值觀終究與東方不同,過去我可能只看見差異的部分,而忘卻了相同的部分,所以甚至這小說出現的父母年老奉養問題,對子女孝順期盼,擔心子女成剩男剩女,憂心子女穩定工作等價值問題似乎不在我們對美國家庭觀的刻板印象裡,或者說每一國家的長者都有各自認為好的生活價值觀是要傳授給下一代的,但實際上最終都成了找麻煩.小說的故事想呈現的是過去支撐美國家庭觀傳統根基的崩解與重構,但這只是部分,另一部分小說則是藉由情節與人物的遭遇來描述人們普遍遭到意志所困的窘況,生活陷入虛無或痛苦,而且總是一再的重複,而要打破這種困境,只有擺脫過多的慾望衝動,才有機會減低意志對於行為的控制,才可能找到某種自由,或幸福.
小說是蘭伯特一家的故事,生長在美國中西部的艾爾弗雷德與伊妮德這對夫妻與他們的三個小孩,定居費城的長子加里,三女丹尼絲,與獨自在紐約生活的次子奇普.艾爾弗雷德與伊妮德兩位老人正要進行一次老年遊輪之旅,並將在紐約市見一見他們的次子奇普,順道想參觀他的新工作地點'華爾街日報".隨著老人行程展開呈現在讀者眼前的卻是奇普,加里和丹妮絲各自災難般的生活.加里與妻子卡羅琳之間對今年底要不要回聖裘德小鎮陪父母過聖誕節爭吵不休,且竟然需要爭奪自己的三個年幼孩子的支持來決定是否要回去,奇普因為在任教的大學裡與女學生發生性關係後反被女學生告,不但丟掉了取得終身教職的機會連教職都不保直截被開除,只能暫時在一家名字與華爾街日報相近的三流刊物當編輯臨時工,而伊妮德卻誤以為他轉職到華爾街日報.失掉工作沒有穩定收入依舊過著奢華生活寅吃卯糧,最後落魄到必須去超市偷鮭魚藏在褲襠只為了做為父母來紐約時的晚餐,為了錢去立陶宛詐騙,差點回不了國.丹妮絲原是個美女大廚,學甚麼都快甚至優秀,但是感情生活卻亂,喜歡老男人,經常與是有婦之夫發生關係,,一次婚姻離婚後,又接連著跟餐廳老板和老板娘都有過性關係,卻因為伊妮德不滿意她結交的大廚男友職業,年齡,宗教而被勸阻交往,所以這三人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與父母間的原就有點緊張的關係產生一些引爆的可能,同時伴隨著還有艾爾弗雷德的帕金森斯症所帶來的養老的問題也正逐步的侵擾著這三名子女的生活.
伊妮德的三個小孩都要擺脫她的掌控,也要逃離中西部傳統價值的束縛,所以他們都到了東岸的城市,絕對的資本主義,現實主義,與物質社會下.加里與妻子卡羅琳就回家過聖誕節一事的對立,表面上是家庭的爭議.實際上小說在此它是透過兩代家庭的描述看出家庭觀的變化.加里也有三個孩子,一如艾爾弗雷德.但是他們都曾面臨相似的場景與事件.奇普小時候因為不喜歡吃某種食物,執拗的奇普寧可待在餐桌前枯坐六個小時,也不願硬吞屈從艾爾弗雷德,但是加里卻很聰明知道只要吃完就不會遭到懲罰.而同樣的事情到了加里費城的家裡,他的小孩已經完全沒有這個問題,反而是加里這個父親必須先徵詢小孩對於吃東西的意見,才敢放心大膽去做小孩想吃的東西.加里作為一個證券公司副總裁可以帶著自家妹妹投資獲利,可是小時侯在他爸爸艾爾弗雷德得知公司的內線消息,不經意的透漏給朋友讓他發大財,卻不許伊妮德也跟著買進,使得伊妮德百思不解.而艾爾弗雷德寧可將自己的專利以5000元出售,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專利更大的用處與貢獻是在其工作上的需求,但是加里與伊妮德卻想藉此發一筆大財,既然人家買專利的公司都能賺上好幾億,為何自己家裡卻不能多分一點.諸如此類的價值衝突,這些對立的生活呈現隨著時間,空間的改變,隨著技術與資本發展越發不同的影響,形成從個人到家庭觀價值的質變到量變,再到質變,使得伊妮德的聖誕團聚聖裘德心願看來不過是一場已經失掉傳統味道的聚會,不過是她試圖糾正,或說是她個人千百種慾望中的其中一種.為了滿足母親的願望,加里,丹尼絲先回到了聖裘德過聖誕節,奇普從發生政變的混亂的立陶宛千辛萬苦地回了家.他們重新梳理了各自的對立關係,找到了家庭未解之謎的答案,但並不可喜.最後奇普和伊妮德在艾爾弗雷德開槍把自己打死前,把他送進了醫院,然後是療養院,彷彿暗示著傳統末路.伊妮德的三個孩子如他願的回到了聖裘德過節,而加里的三個小孩則依他們的自己的意願留在費城,這無疑宣告了家庭觀根本改變的暗示,形成了一場對於個人慾望與家庭觀變遷的社會真相揭幕之旅.
這小說用了大量的對比,除了上開的種種.有明顯的,有隱藏的,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呈現我開頭所說家庭觀根基改變所呈現的不同樣貌,包括個人,學校,社會從行為與外觀到核心思維的不同.除了那些個人特質與時代不同所呈現的物質需求不同外.首先讓人覺得異樣的部分就是在描寫年輕時艾爾弗雷德與伊妮德間因為生活瑣事等引發的衝突,這小說無所不知的第三人稱竟然一再的引用"叔本華",包括叔本華的哲學觀點,叔本華的話語,這第三人稱可不是暗裡使用叔本華的觀點來投射這對夫妻價值觀念的差異,而是直接的標明"叔本華如何如何....",顯然是怕讀者不知道那些敘述是引自此人的哲學觀點或著作,而叔本華在這裡對照的都是艾爾弗雷德的行為與他行為所帶來的後果為家庭生活所投入的漣漪或波瀾.這個小時候經歷過大蕭條生活的人,存在於身的竟充滿著明顯的悲觀主義,對於不確定未知心存恐懼,與敬畏,對於教育孩子的倫理觀念,行為活動都有一套屬於他自己的認知與方式,看來似乎有點近乎僵固與無知.原先你以為艾爾弗雷德呈現的是老一代美國中西部居民的信仰,與價值觀,但實際上卻不完全是,但是在此補上了"叔本華",顯然就是要將他做一個主調,呈現叔本華所謂宿命,悲觀,乃至教育,宗教各方面的觀點,目的是為了與伊妮德對比.小說取名"糾正",這個主要的發動者便是伊妮德,在"糾正"裡伊妮德才是隱藏性的主角,因為她一直試圖去"糾正",從她想糾正丈夫的價值觀,投資觀點,想讓小時候的奇普不偏食,讓小孩放棄將來無法賺錢的文科改學理科,想讓大兒子一家五口回聖裘德過聖誕節,想讓女兒放棄現在的男友,甚至去更好的餐廳,她一路都想糾正這些看不過去的問題,這些問題有生活的,教育的,面子的,主要都是慾望的,這種對於表象欲的渴求,與那個整日鎖在工作中的艾爾弗雷德大不相同.而從"叔本華",不,從艾爾弗雷德的角度那邊看,這些糾正都是徒勞,因為那些為了將來利益的探索,研究,或思考都是白費力氣,他從事這些無非是受到生活陰影的影響,從過度的震盪裡找尋一個平穩安全的方式.若非要從叔本華的觀念找東西,這對夫婦的表象是樂觀或悲觀也罷那些都非意志能管控決定,只是透過經驗與直觀學習而來,非有特定的道理與規則,作者藉由一個外表呈現看似粗俗也致力一些冶金研究的鐵路公司的員工與他的妻子來呈現這些對比,而那些內裡的哲學思維可以就被當成是敘述浮雲,一溜煙就看過去了,但是就把小說的最核心內裡的基礎給錯過了,不過沒啥關係,單看家庭觀的變化也可以.
根據維基百科上的寫法叔本華的哲學構建在兩個基礎概念上,一是表象和意志雖然是同一的,並且共同構成世界,但意志是決定性的,任何表象都只是意志的客體化.二是意志永遠表現為某種無法滿足又無所不在的欲求.於是世界本質就是某種無法滿足的欲求.而那些得自生活學習經驗或知識都只是一種表象的呈現,並不能改變意志的本質.如果不能滿足的欲求是某種痛苦,那麼世界就無法擺脫其痛苦的本質.人們只是永遠試圖使自己的欲求滿足,但這種滿足卻更加證明和顯現了意志本身.所以他認為無論一個人是樂觀還是悲觀,都不能擺脫根本上的痛苦,樂觀只是對現實的躲避,是自我欺騙的假象.而對悲觀主義者只能從叔本華的哲學上進行爭論而不是爭論悲觀主義本身,不論是艾爾弗雷德或伊妮德的言行,遭遇,碰撞,小說的情節無一不在呈現這些.相對於從實用狀態出發的資本主義逐步地浸漫了美國社會改變了它的家庭觀,相對於從宗教傳統發軔組成的美國家庭觀,並由此衍生的教育,生活,事業,情感,喜好各種層面的對比,都是在呈現這些痛苦.特別是這對夫婦參加的老年郵輪之旅,既然行為主要是人意志的反映,行為的動機可以分為希望自己快樂,希望他人痛苦,希望他人快樂三種,藉由這場遊輪旅行,伊妮德與來自各國的人相遇,小說呈現著利已與惡毒的看似道德實際上卻非道德的力量,這些為了個人名譽,聲望,形象,來贏取他人尊敬,艷羨,或是崇拜的行為表現,都是為了從而獲得心理滿足,奇種隱藏的就是個人的慾望,表現出來是利它,但實際上是利己,而無所不在的忌妒與幸災樂禍情節的表現,是這場郵輪之旅情節重心,人類用禮貌而聰明來掩飾本上是盡其一切所能的傷害他人,在看似高端人群的交往中無所不在的呈現出這種荒謬的假道德的虛妄,毫無,一切除了我,毫無他人.作者以此毫無保留的對於個人利己與慾望的嘲弄.在艾爾弗雷德從船上摔下來前,伊妮德在船上與別的乘客交了朋友,一晚,這位儀態萬千的有錢太太對伊妮德講了自己之所以和丈夫進行這次旅行,並不完全是為了要慶祝他們的結婚紀念日,而是殘忍虐殺他們女兒的兇手,將在這一時段執行死刑.她的丈夫,有一天決定要忘記女兒的慘死,絕口不再提起.而她自己不斷地畫著有關槍支的畫,槍並不是女兒致死的兇器,卻似乎是她想象中復仇需要借助的力量和武器.當丈夫一次次否定女兒的死,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經歷如此痛苦的人生之後還能有什麽快樂,一切都被毀了的感覺特別強烈,但除了自我欺騙外,這種顯然無法改變意志的外在旅行,實在預示欲求的滿足亦不能夠產生任何幸福作用,相對的這種對於道德觀的諷刺,對於行為盲目的混亂,正是基於對於人類身提直觀反映出意志的結果,它不受理性控制,從而也是叔本華認定的世界本質.
若將個體的放任與家庭觀的變遷混合在一起,則社會的結構變化有如小說中所舉的例子,過去的社會或家庭關係宛如一條串連的聖誕燈泡,從頭到尾只要線上其中的一顆燈泡沒有旋緊,或是壞掉,整串燈泡都不會亮,顯然個體間的關係緊密,這種緊密也直接影響到整體.而現代的家庭與成員關係就是是一串關聯性的燈泡,即使其中有燈泡不亮,也不會引響其他燈泡的運作.個體間的關係已經降低,更不可能與整體發生太緊密的關係.這樣的比喻差異,意示著過去個體若是特立獨行,不已群體的行為做絕對標竿,就會被抓出來糾正之,改正之,所以糾正很重要,但重要的是對社會群體的呈現,而不是為了個體自我的需求,或為了個體的好,因此看起來關係緊密,但其實是個體間彼此壓迫,個體失掉自由.相對的,關聯性而非串聯性的關係,可以容忍異樣的個體,個體可以不同他人,可以享受自由,但相對的,個體的孤獨性也比傳統更甚.所以,傳統家庭觀的崩解意示著解放與自由,也代表越來越孤獨,同時家庭個體間的緊密關係也可以楚瑜經常性的彼此無關,而這似乎正是時代的走向,與作者自身的經驗所示.
而這種非緊密的關係與孤獨的本質再與叔本華的生活痛苦主張併聯,便成了就這本集各種荒誕,謊言的家庭.但這本小說的劇情呈現了現實與荒謬,各種社會現象,價值衝突,目的其實是正向.叔本華認為生命具有某種意義,雖然它是一種消極的意義.意志本身雖然無法逃避,但意志本身卻體現了某種意義,提供了一種以禁欲主義的方式來找到希望的可能.他認為人只有在擺脫一種強烈的欲望衝動的時候才能獲得其根本上的自由,只有打破意志對於行為本身的控制,才能獲得某種幸福的可能,這種禁欲的行為方式本身就是一種苦行.但這種苦行在叔本華那裏是生活的本質,是找尋自由與幸福的必然路徑,即使面對已被物質,資本,現實主義清洗到已無傳統觀念與價值的新家庭關係下,依舊能夠找到它的出路.丹妮絲在父親地下室的發現原來當年艾爾弗雷德為了保護她的隱私,不受人威脅,放棄了他轉移到小岩城工作的機會,失去了領2倍退休金的機會,這使得他後來一直受伊妮德和加里的埋怨鄙視.直到年老的他受帕金森氏症的影響已無意識的說出了這個秘密,並示意希望丹尼絲離開聖裘德去找尋快樂生活.這真相令丹尼絲震驚,因為她自己多年漂泊在外不常回家,對父母疏離的殘忍,都是為了閃避他以為的父母價值的壓迫,而冷酷的父親其實一直是那麽孤獨,她從未真正了解自己的父親,或許根本沒有人了解他.她的發現可算得上蘭伯特家唯一稱得上符合糾正主題的事情.而在聖誕節之後的幾年內,奇普逐漸回到正常,有了工作,也經常回到聖裘德長住,丹尼絲則在紐約找到新工作,至於艾爾弗雷德則在2年後過世,雖然是遺憾,但是離他最遠反叛他最嚴重其實是他最看重最愛的奇普有機會以電影劇本找到另一片天空,無疑是呈現著作者想要的一種價值結果,在資本主義全面侵佔人類社會價值的今天,在逐漸疏離的人際關係間仍有著部分傳統,嚴肅的,緊密的互動.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