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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向度的人:發達工業社會的意識型態研究(One Dimensional Man: Studies in the Ideology of Advanced Industrial Society,Herbert Marcuse)

     這本算"重返烏托邦"的延伸閱讀.但與它差不多,"單向度的人"真的偏要寫到讓人讀不懂才算屌,它有基本的閱讀要求,實際並不容易理解,儘管核心觀點不難,當然也只能理解為學術書籍不得不如此.

     書的副標"發達工業社會的意識型態研究"是本書的重點,因為有那些意識型態的箝制,才創造了Marcuse筆下"單向度的人".定義中"單向度的人"其實對普通人沒啥意義,對作者而言它約略指的是不會進行社會批判,不參與社會運動,或社會革命,甚至泛指不會以社會壓迫現象為觀察,或問題思考對象的人.對Marcuse等左派學者來說很重要的是這些人是社會批判運動的重要成員核心,他們認為社會批判,甚至運動,革命等目的都是為了創造更"理性,自由的社會".但就自由主義者的角度可能就不一樣,因為如果社會成員都是如書裡所說"單向度的人",那意味著左派主張對人吸引力越來越低,特別是年輕的一代,即便他們可能在資本主義中受苦受傷,也因為這種單向度的特色而會選擇停留在體制內改革或被改革,或者"躺平",因此我把本書看成是資本主義下人類社會特徵研究面向的一部,是本相當值得看的書籍,它代表著左派學者對於工業化中,消費主義統御下,一個人的思想,行為與價值觀是如何被社會形塑,影響,甚至可以說被建構出來,以至於他們:單向度的人,是左派運動中消逝的成員,是Marcuse認為需要加以揭露的社會壓迫一環下的產物,是社會批判急需導正與影響的一群人.

     Marcuse筆下的現代社會是一個已經完全由技術引領著多數社會體制內容的運作,在技術引領一切下,發達工業社會對任何可能的反抗形式與運動進行完全的扼殺,這種扼殺並非單一集體或個體主動而為,這種扼殺是一種由內化而成的自我扼殺,亦即多數人不再有主動的意願來對不好的社會制度與壓迫進行反抗.在此須留意就是對社會學者而言他們喜歡使用社會壓迫,反抗,革命,運動等字眼,但其實他們未必有甚麼惡意,只是代表他們眼中的一種狀態,與改變狀態的手段的說詞,對他們而言接受利維坦是不得已的,但本質上仍存在許多他們不認同的壓迫在其中,包括由人類建構社會中處處充斥這種因為集體規定,同化所產生對於個體思想,與身體的壓迫型態(或者壓力),不對它們進行批判,或改變是不可能脫離這種壓迫狀態,或更進一步的改變它,所以動輒言改革,革命.

     而造就技術全面掌控社會發展的內核運作手段是操作主義的,其中操控個人運作意識型態是則是實證主義的,這樣的結果使社會變成單向度的社會,個體變成單向度的人.單向度指不會反抗,不能超越,認為現存的就是最合理的.

    在Marcuse看來,技術變革是這一切的基礎,它使得單向度的社會以及思想成為可能.在消費主義至上的社會裡,技術可以說是無所不能的,在滿足基本需求的同時,還可以創造出虛假的需求,請留心在Marcuse這裡定義的真實需求:那些滿足基本食,衣,住需要的部分,除此之外其他的因為現代娛樂消費文化所興起各種真實的或你想得到目前每天都做得打發無時間的所進行的各種活動及其需要都被定義為:虛假的需要.而正是這些虛假的需要,使得人們原先對社會壓迫的反抗,反對者逐漸變成了社會壓迫的一部分,因此若再說反抗,批判,那就成了反對自己.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虛假的需要已經成功的把自身與個體的幸福生活捆綁在一起,個體的幸福生活取決於這些虛假的需要,而虛假的需要則來自技術,那麼你只要反對當下的社會,就是反對技術的進步,技術就會被破壞或者乾脆不存在了,虛假的需要就得不到滿足,個體就得不到幸福,在Marcuse的定義裡中這是統治階層宣揚的邏輯,這種邏輯正日漸被人們所接受,要留心本書所書的接受都是不自覺的,被壓迫者自身是發現不到技術,幸福,壓迫三者的關聯,而這是本書所論的關鍵核心,作者要透過一本長篇大論來解釋這種關聯現象,解構出單向度的人究竟如何產生.

     關於虛假的需要,依本書來看這些需要都是外界強加於人的,實際上離開它們,離開這些虛假的需要,你依舊能生活,你還是你自己.因此為何Marcuse定義真實的需要是基本的食衣住,因為一個人存活的基本需要就只有如此而已,其他不論廣告中的宣傳,大眾傳媒中的娛樂節目都是利基於虛假需要的宣傳者,其中關於新型運輸和通訊工具,新興超出基本需要的食,衣,住的各種商品,令人著迷的娛樂產品,這些工業化技術進步帶來的需要都是一種膠固的態度和習慣,可以讓消費者愉悅且主動的與生產者,進而產生與社會整體連結的思想和情緒上的反應.在這一過程中,這些產品起著價值灌輸和操縱的作用,它們產生一種虛假且難以被觀察出來的意識.由於多數的社會階級中的更多的個人能夠得到這些給人愉悅好處的產品,因而它們所進行的思想灌輸與改造便不再是宣傳,而內化成了一種生活方式.虛假的需要每天被大量生產與消費,雖然在量的程度上發生的變化,但它阻礙著社會與個體質的變化.在虛假的需要控制下的人不可能產生改革或革命的思想,因為個體可能根本感受不到Marcuse等左派所宣稱的"社會壓迫",甚至感到得是愉悅的享樂,因此關於質的變化:即所謂革命的行為更不可能出現,這些便是Marcuse所擔憂的技術化統治一切所產生的效果.

     由實際面的呈現來看,單向度的社會將從政治的技術面出發,形成了一個被完全管理的社會,一個實際封閉的社會.資本主義國家在大蕭條後採用了大量的措施,使馬克思揭示的資本主義社會化大生產與生產資料私有製之間被激化的矛盾加以彌合,從而建立了對立派別的利益逐漸一致和趨同的新社會,將質的差異轉變為量的差異,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一個被管理起來的社會.伴隨著機器的自動化,曾經的勞動階級發生了改變,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逐漸形成了惡性循環的依存關係,從而導致革命力量的消失,從而這個社會在增長的需要的推動下,按照起自己預定的方向實現自我擴張和自我永恆化.發達工業社會中生產率和壓制之間的鏈環永遠不能解除,無論是在美國為代表的資本主義社會,還是以蘇聯爲代表的社會主義社會,甚至是作為第三種力量的落後國家,隨著生產的發展,都會轉化成統治者憑藉著豐富的勞動消費品實現管理,落後國家中甚至會產生暴政.福利國家製度在保障人的生活水平和生產的發展的情況下對人的自由的限制與自我實現的可能性和才智被限制.多元化的社會鬥爭,多元化的利益儘管同時存在,但是相互抵消並被整合在更大的統一性中,面對整體的核戰爭威脅以及受壓制的反對力量,整個社會變成了一個防禦性社會.這種總體性容忍並助長著各種不合理現像以及扭曲人性的犯罪,並把它變成合理的事業.因此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並沒有什麼差別,都反對著人性的,否定性的瓦解統治基礎的生活方式.

    而更加令Marcuse擔憂的是要擺脫技術而存在的這種可能將越發渺茫.在他看來,人如今變成了自產自銷的機器,是技術控制著虛假的需要,進而控制著整個社會,而社會控制就是在它產生的新的虛假需要中得以穩定的,這對他來說就是社會壓迫反而內化成個人心理的消費愉悅,消費越多壓迫越高但人卻更愉悅,形成了無限的矛盾連鎖,而對於真正的需要,那些生死攸關的基本需要,已經很少為人所擔心了,工人階級白領化,不同階層的人分享著同樣的技術成果,最底層的工人與服務業工作者爭先恐後的拿著與富豪同牌同款的iphone便是一個相對容易理解的現象,儘管他們間仍有財富與階級的巨大差異,但消費性文化讓底層者產生與富豪同等是致更甚的滿足感與假象,暗示有為者亦若是的觀念讓他們不會意識到這是一種社會壓迫,雖然他們富不了,但也餓不死因為基本的需要早已得到滿足,至此天下太平,即使仍有人意識到這種壓迫的不公,但將不再尋求激進的改變,或革命,而是改在體制內呼籲做變革,整個社會就這樣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單向度,這種溫和又不能徹底改變社會壓迫的狀態,才是Marcuse等社會學者感到恐懼的.而主導此種態度單向化的表現在於娛樂文化統一了大多數的感官表現形態.Marcuse所說的高層文化 ,也就是前技術階段體現自主性人格,人道主義,悲劇色彩和浪漫色彩的文化.它體現為藝術異化,也就是藝術世界對現實世界有意識,有步驟的異化,它通過破壞性的角色的塑造,通過語言虛構一個獨立於現實世界之外的藝術世界,是對現行製度,社會狀況乃至人的存在狀況的否定和超越.但是,隨著發達工業社會的到來,前技術文化逐漸變成肯定性的文化,技術時代帶來的商業秩序導致之前被少數人享有的,特權階層儀式化場景下享受的藝術與大眾的裂隙彌合了,多樣化的但又有自由內核的藝術價值喪失了,不被重視了,而是作為商品服務流通在市場上,藝術價值讓渡給了交換價值,藝術的否定性失去了合法性,其內核和形式一起被收編進了商業體制之中,對藝術否定性的征服伴隨著物質生活的提高一起,進入了全面的壓抑性,但它的外核卻表現出強烈的娛樂愉悅性,這便是Marcuse所稱壓抑性的反昇華.

     不僅僅是技術,政治,文化領域,即便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息息相關的語言,也表現出了語言中的單向度精神.它在表現形式上體現為全面管理的語言,首先社會宣傳機構採用魔術似的,專橫的,禮儀的要素充斥的語言,以省略句法,分析判斷,人格化語言,連字符號,縮略語的使用為代表,並加以重複,語言喪失了其內在的意義而變成了符號,變成了政治行為,詞和概念勢必走向一致,或更確切地說,概念勢必會被詞吞併.前者所具有的內容只能是詞在宣傳和標準化用法中所指稱的東西.人們期望詞所引起的反映只能是被宣傳和標準化的行為.於是,詞變成老生常談,並作為老生常談而支配演講和寫作.因此,交流阻止了意義的真正發展.而綜合語言,政治,文化等社會層面的單向度最終形成的是一個看似多采多姿的多元主義社會,實際上在Marcuse看來卻是各面向單一化的極權主義社會,潛藏的極權而不被人所探知.

     技術所帶來的壓制還包括讓一切都是可操作的,致使人們對於那些不可操作的部分必須摒棄.在操作主義的管理方式下,所有的概念都被分割化,碎片化不再是完整的,只有那些可操作的部分起著作用,指導著人的行為,而只有這部分總能與現實達成和解,合作,並行不悖,或者可你說可操作就是實現現實的手段.因此那些高談闊論,談思想觀點的東西就會撇開無法操作的形而上學,道德論,因此概念,思想就與現實相同一了,人類的思考借助概念,在這個意義上,概念不反對現實,這在邏輯上是說得通的,但社會批判理論仰仗的概念,除了可操作部分外還必須有形而上的東西存在,某些社會現實中尚未實現但必須存在的價值觀點正是體現在形而上的東西中.但因為它只提供論點,視角,說法,與價值的重要性,不曾提供實踐的操作方法,這原讓它在技術至上的上會裡難以生存.但技術化工業社會會擁有那種把形而上的東西改變為一種實際存在能執行的"東西",至於這種東西是不是原來的定義則不在技術化至上者的考量中,畢竟能夠操作的財是有價值的.這種把內在外顯的一種手法,可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對價值或觀點重大改變與影響.它是極權主義般的發達工業社會的理論基礎.說是理論基礎,也是相對而言的.在哲學的領域,實證主義重經驗與科學,輕玄想和宏大的體系,因此也不大喜歡構建理論的宮殿.這種將形而上學透過實際改變成可操作的手段稱為實證主義,簡言之就是一種將哲學給科學化的方式.這種科學化的哲學如我們之前看的"科學態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思辨哲學,它是可操作的.實證主義以現實為基礎進行分析,它始終提倡一種肯定性思維.由於它分析的對像只能來自於現實,不可能超越現實,所以實證主義對根本性的社會變革基本上是不可能達成的,或至少是不可能達到社會學者預設的"形而上學"範疇裡的部分.這是因為人們經驗到的世界是有限經驗,使得他們不可能產生如Marucuse所期望的那種改變人類思維的變革下的社會改革或革命.經驗世界就是以這樣一種不完整的形式變成肯定性思考的對象,只是基於它的可操作性.操作所引導的實證主義在本書中被稱為是一種順從主義,它本身沒有能力對社會壓迫說不,這種思維方式和意識形態只能把否定性思維變成肯定性思維,是工業化社會所需要的個體行為在學術上的對應,因為唯有如此方可操作,這就是為何批判,改革,甚至革命才是左派社會學者常見的用語,因為本質上他們的觀念中保持原有的社會制度與結構是談不上有激烈變革的可能,更談不上對抗社會壓迫,只有我前面所寫的溫和的變革才是可操作的,但若想要改變社會壓迫恐怕最關鍵的一步是要先推翻它,這是Marcuse對於技術引領下實際行為的觀察結果.而就哲學層面來說,他以為那種肯定性思維的哲學就是一種單向度的哲學,他指出實證主義的語言分析哲學看似是在進行客觀的話語分析,揭露語言本質,實質上則是一種被淨化了的語言,並且話語分析通過對歷史背景的揭示,一方面挖掘了它的對抗性,另一方面從背景中抽像出原因導致話語從背景中後退,變成語詞.就這樣,實證主義將經驗世界分離出來,形成一個自足的世界,從而經驗主義以這樣一種不完整的形式變成肯定性思考的對象,支持一種虛假的意識,導致理應介入現實,參與否定的超驗語言的價值被抹殺.

     但是要突圍,要改變種技術引領下的可操作影響可沒這麼簡單.在Marcuse看來如今人們的話語被封閉在一個意義缺失的領域內,而這完全是操作主義的結果.工業化社會裡"轉譯"取得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它讓一般的認知概念成了不可傳遞,特殊性的概念,從而只適用於人數很少的群體.這個過程將一個普遍性的陳述重新轉化為一個特定主體的行為從而推卸責任,或改變了它的目的.他解釋了哲學論斷在轉譯概念時,將概念轉譯到實際行為會遮蔽概念的現實性,在將概念整合到歷史維度的過程中,也會喪失它本來的意義,成為一則意識型態符號.這也即工具世界對客觀世界的遠離,歷史謀劃的世界對對象世界的遠離,.所謂謀劃,就是歷史事件的特殊性質,它產生於對理解,組織,超越現實的種種可能性在這條道路上所開展的範圍,並排斥與之不相容的其他可能性,這種單向度的哲學概念正是引導著所有邏輯背後運轉的單向度思維的工具化呈現的一種形式.

     最終當然需要對於這種單向度的狀態提出解方.儘管發達工業社會逐步確立了單向度的特性,逐步抹殺社會變革的可能性,但是單向度的不合理性本身也就是它的否定性.工業文明的發達階段勢必會造成量變到質變的裂變,此時,科學謀劃會為超功利目的,遠非統治的必需品和奢侈品的生活藝術開放. 技術現實的成就不僅將是超越技術現實的先決條件,而且將是超越技術現實的理論基礎.也將意味著科學和形而上學傳統關係的顛倒.因為,技術只是擺脫人類貧困和匱乏的手段,而非目的,機器帶來的發展一定會隨著歷史進程本身來歷史化.而現在隨著歷史的發展,後技術時代到來,理性此時應該向生活藝術敞開.進一步跳出歷史的框架,以更宏闊的視野來看,壓抑性需要的創造早已成為社會必要勞動的一部分,因為沒有它,生產的已確立方式便不可能維持.現在,成問題的並不是心理學問題,也不是美學問題,而是統治的物質基礎.既然技術轉變同時是政治轉變,統治的作用即是管理的作用,那麼,當代社會人們的根本出路是改變體制,進行反對特殊利益的謀劃.在這種謀劃中,首先,必需品的生產和分配要進行社會控制,其次,自我決定的真實程度,決定於大眾分解成為眾多個人的程度,讓他們擺脫一切宣傳,教義和操縱,並有能力知道和理解各種事實,有能力評價各種替代性選擇.既然人民已由社會變革的要素上升為社會團結的酵素,那麼,不管是生活在底層的人,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被剝削者和被迫害者,失業者和不能就業者等等這些,他們將是社會變革的力量,即使他們的意識不是革命性的,他們的反對也是革命性的.也就是包括各種非主流不同成員的所蘊含的變革聲音,才是匯聚支持革命力量的源頭.套句Marcuse的說法"只是因為有了那些不抱希望的人,希望才賜予了我們".

     其實這是一本宣揚批判,改革,甚至革命的書籍,部分的用語艱澀難懂,加之以學術格式旁徵博引,有些社會思想,哲學,或歷史觀點的出處若未曾讀過會不知所以,但核心其實不難,一個基本需求簡單的人在工業化社會下被外在創造的額外需求給疊加異化了,這額外的需求如何而來,人如何異化成單向度的個人,社會因此影響如何由多元成為單向度的社會,最終形成單向度的意識型態,從而讓反抗社會壓迫,從事批判,行動,革命者的逐漸消逝甚至成為單向度社會中愉悅生活的一員.我們或許未必同意那些批判,激烈改革,甚至革命的想法,但是本書對於當代工業化社會中消費主義主導下的個人異化與社會內核型態的書寫具有一定的可觀性,是不容錯過的一本書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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