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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驢非馬:中醫、西醫與現代中國的相互形塑

非驢非馬:中醫、西醫與現代中國的相互形塑(Neither Donkey Nor Horse: Medicine in the Struggle Over China’s Modernity,雷祥麟  Sean Hsiang-lin LEI  )

         "非驢非馬"講述的現代中醫形成的歷史過程及其發展.原先非驢非馬是用來表示為兩動物混合雜交產生的新物種,雖然作者要用這四個字意義來表現騾.但實際上騾只是一種暫時的靜態結果.這裡的非驢非馬之意卻不止是這樣單純,除了結果的騾外,它表示的還是一種馬與驢接觸交合狀態,表示兩種原先看似毫不相干的東西,物種,經由接觸混合後所產生的各種現象與結果.比如公馬與母驢,或者母馬與公驢交配都能生下騾嗎?事實上並不是,騾只是其中的一種勝出狀態,另一種則較少被人提及,即使兩新物種都有不能自然生育的特性,他們依舊是不同的新物種.作者用非驢非馬表現出雜種混交之意,想呈現的是動態,與隱藏其下的各種可能相關結構的原貌,及其後續變化之意,

         因為現象是不斷的隨時而有些微改變,可在旁人眼中可能未必能在最終結果騾出現前,看到種種隱藏其中的變化.所以可能從結果論來猜測或描述,以為馬是騾的主體,或者認為騾才是為主體,所以本書的副標才是關竅,中醫,西醫,與現代中國的相互形塑.作者在此講述的歷史是中醫的生成史."中醫"這個名詞是現代產生的,我們以為中醫的雖有相當長久的發展史,但在"中醫"這個名詞出現之前,它可能是以漢醫,儒醫,或者其它名稱存在,直到西方文明隨著他們的武力進入中國之後,中醫這個名詞才作為一種對比,所謂的相對主義被人們創造出來.而那個時候稱之為的中醫,與我們今天所稱的中醫其實在內涵上已經大不相同,如果漢醫原來是馬,今日的中醫就是騾了,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物種.這本書就是在談中醫如何從馬變成騾..

         西醫隨著西方勢力與其他西方文化一同流入中國.在這種情況之下,傳統的漢醫,儒醫其實本來要迎接的是自己的毀滅.西醫的診療與醫病方式背後有強大的生物,化學,現代衛生,標準流程等手段為基礎,說明白是建立在科學發明與發現之上,但中醫呢?從外部人,或我這種不理解的人的角度來看,中醫充滿著未知,不可知論,充滿著太多不確定與可能從僵化思考者看是蒙昧文化的迷信,與詐騙,或自欺.而時序就是這麼剛好,在清末民初之間,1894年的香港鼠疫,1910到1911年間的東北大鼠疫,給了中醫與西醫各自證明的空間,流行傳染病是西方名詞,但中文早有時疫之稱,顯然這也不是西方文化,科學來了之後才有的疾病,只是西醫的隔離方式,想法,觀念,徹底地擊敗了中醫所謂的清除污穢之"氣"的概念,反映在實際作法上,因為隔離阻斷了病源的持續傳播,達到有效阻隔傳染,防止疫情擴大的可能.而中醫所提搬離清除疫區的觀念卻在不知不覺中讓患者,或疫病潛伏者加速傳播疫情.兩相比較之下,許多人因此對於傳統醫學有了更深的懷疑,不信任.對此,普通百姓如何想尚不重要,中醫首先要面對的困境便是官方主事者的想法,隨王朝的終極,新國家誕生,現代西方思潮從政治,文化,與思想,制度,觀念大舉的被引入,其中最新奇超越過往千年思維的一部分,在於當政者開始想效仿西方國家中關於全民衛生醫療系統的建立,既然中醫在防疫上成效上遠不如西醫,加上當時新政府的主事者多數都屬清末留學西方,日本等地的歸國學者,他們自然會以使用西醫及其相關的制度,觀念,想法,人員來建立新國家相關的衛生醫療體系與組織,制度為首選.這種政策舉動與趨勢深深的刺痛了傳統醫學的學習者,主事者,,同時也令傳統文化的信仰者,或保守人士感到不安.而現代中醫的興起與變種便是在這種狀態下出現的.

         守舊不能生存,想要改變中醫,必須同時做內涵的改變,與改變它在普通人心中所屬的認知印象.守舊不一定是不好,抱殘守缺才是大問題,想到中醫的殘缺,有意改革者首先想到的便是中醫科學化的思路,中醫不需科學化?中醫不能科學化?中醫可以科學化?這三條路徑的思維開啟了中醫改變之路.中醫真的能科學化嗎?傳統的中醫醫書如黃帝內經講經脈,氣血這些名詞觀念已經沿用了數百年,曾有志者試圖讓它與西方醫學上透過解剖所定義出來的骨骼血管等觀念相互約化,但明顯遇到困境,根本不可能自圓其說,兩者其實本質上有太大的差異,很多時候不過是為了假意科學化的自圓其說,根本不是真正的科學化,那些傳統醫學觀說白了就是隨意的建構,與誤解,直到有人發現中醫想要進入科學化的重點,不在理論建構,而在於中藥,與經驗主義的特色上.那些傳統醫學建構的經脈氣血,甚至於針灸穴位的理論很多根本就是錯的,甚至是有危險的,但是透過漢醫數百年或者千年看診的經驗,某些東西對於治療其實有有用的,這些有用的經驗,加上中藥是透過試誤法發展下的解方,確實是可以提供中醫進入科學化提供思路.於是基於''辯證論治"的觀念被放進了中醫科學化思路的核心.

          這裡所謂的"辨證論治"其實是一種不得已下約化的態度,實際上可以簡單的說就是''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沒錯,因為西方能透過顯微鏡找出傳染病的病因,比如某種細菌,病毒,但是中醫沒有這種手段,器械,只能從患者顯露於外的症狀來判斷可能是什麼,該用什麼方式來醫治,辨證論治的意思就是中醫雖不能清楚的知道那個引發病症的原因,與根本,但是中醫中透過經驗的累積,與過往嘗試藥物的方式找出了一些粗略應對的藥方,在某些症狀或流行病患者身上達到了醫療效果,本書裡引用的是麻黃素,與醫療瘧疾用的常山兩案例,前者療效曾見著於古代的"傷寒論"用來醫治傷寒.其實依據現代的觀點,探究中醫裡面將許多病單純的分類歸於寒症與瘟病兩類的方式其實是有問題的,錯誤的簡化,但是麻黃能解的是寒病中出現的症狀,這就使得麻黃素確實可以提供醫療某些症狀達成效果,同樣的道理,也見於常山對於瘧疾中某些症狀的緩解,可作為奎寧的替代,也就是說就理論上來說,中醫對於病因的理解理論可能是缺失的,或誤解的,但實際上透過經驗與中藥對於醫病本身說卻是有效的,甚至不輸給當時的西方療法.

           而帶頭從事以上辨證論治的人物,一方面是傳統醫療的堅持者,一些文化人,與一些受到傳統文化觀點制約的政治人物.一方面新國家的建立如前所寫的需要構建一個過去千百年來中國統治單位未曾見過,從西方引進的,以國家為主導的全國衛生醫療體系,不在將醫療單純地放在個人,與地方的基礎上,一方面是在這種情況下,中醫的倡導者擔心前者所設立的機構中將由西醫及其相關制度,觀念全盤掌控,未來中醫將更無立錐之地,所以他們想辦法與部分的政治人物結合,合力推廣以辨證論治為基礎下發展的中醫科學化改革,慢慢的將許多基於過往本草的經驗轉化成能為現代科學接受的藥物療法,這是其一.而前面所說的全國衛生醫療體系更是在當時政府以縣為實驗基礎下開設三層醫療體系的時坐下開展,透過縣級,區級,村級構成基礎的全民醫療體系網.但是在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間,中國實際經由西方醫療體系教育出的醫療人才數有限,實際在執行上,一般的醫生收入與人數很難在第三集村的區域開設,執行機構透過實際的研究發現,可能只要在村級地區找尋能懂有初級醫療,衛生執行能力的保健員,而非醫生才可以暫時的達成醫療網實現的效果.此時,一些佈地方的傳統中醫師變成了這個村級醫療網的解方,於是形成了上層的中醫知識結構人員參與政治,與政治人物共同形塑了中醫轉變的核心扭力,而下層人員則是因為經濟上實際的需要配合共同參與了這樣的轉變,使得中醫有機會在西醫基本上全面入侵佔住了國家衛生醫療機構衛生部所構建國家醫療網的全範圍時,留著一片中醫概念與傳統中醫生存的空間.其後隨著政權,政治的改變,中醫便隨著當地政府的衛生醫療政策需要而進入了正式組織,成了國家體制構成的一部分,從這個角度看,傳統中醫雖有千百年的歷史,但它主要是由個體維繫,研究,發現,既然整體社會結構無大變化,千百年來就維持著它原始的樣貌,沒有太多根本性的改變,現代性在此的引入其實不是單純的中醫西化,而是對於中醫根本內涵思路與構成挑戰的改變,然後這種改變由回饋到影響它的社會,政治,文化的變遷,甚至於試圖讓國醫館成為根本的醫療衛生機構組織,這便是現代中醫興起形塑的過程,其後兩岸在中醫拉展上略上有不同,但基本上當時形塑出這種新型的雜種醫都在各自的社會下持續的依據中醫科學化的基礎向前演進.

          除了闡述現代中醫形塑的歷史外,這本書其實是在一個更大的主題下的案例說明.這個主題便是拉圖(Bruno Latour)的現代性憲章(Modern Constitution).這個東西的意思可以用舉例來解釋,比如法律規定了所有人行為的最低界線,我們可以看到界線外是非法的領域,於是我們便認為所有受到處罰的便是非法的,合於規定的便是法律之內.但實際上,其實很多人因爲賄賂,近親,或者因為權勢的關係,而在私底下進行著逾越法律界限的事卻未被法查處,因此我們便無法看見有許多人許多事是處在法律邊界的中央,或是在兩邊地帶模糊遊走,並不被這條劃定的界線分清楚,但我們從外表看來法律內外的界線卻以為界線清楚的,也能一眼看穿何者屬於法律之內,何者於外.所謂的現代性憲章講就是這樣的一種假象線,比如科學與非科學,很多人以為表面上能畫出一條線,線之內是科學,線之外則否,所以當西方建立在啟蒙主義思維下的思想,文化,制度,科學觀被引進入中國後,讓很多認為有這樣一條現代性區分線的人以為只要是能夠放在西方科學文化,觀念思維條件以內思考為正確的事,便是科學,很不幸許多傳統的文化觀,科學觀,哲學觀,醫藥觀在這樣的劃分下被歸類於非科學,蒙昧的,而後導致於認定它是非現代性,落伍的,必須淘汰的.這就讓很多人只要一看到傳統的東西,就直覺地以現代性憲章的角度斥為封建落伍,斥為不科學,而產生了一種二元對立的黑白觀,但是實際上在文化,制度,科學上其實充滿著類似以上法律例子中說明的陰暗領域,視而不見等的活動,這些活動透過轉譯,中介,形塑出新的網路節點,創造出由兩端合組的混種物後,又再將他們純化分離,而後還原到原先截然分離的兩端上,從結果看來似乎兩端未曾改變,但其實它的內涵早就有所變動,也就是說從變動的角度,根本不存在所謂純粹黑白分明的二元論,那種現象只是一種暫時性的瞬間現象,就像中醫還是中醫,但它內涵已經由馬變成了騾,中醫經由西醫的啟發成就了現代中醫.相對的西醫也是如此.所以拉圖聲稱其實根本不存在所謂明確的現代性憲章,能夠一分為二何者為現代的明確界限,既然不存在現代性憲章,這就引出了拉圖大膽的推論"我們從未現代過"這樣的說法,因為現代都是在過去的基礎上不斷地被轉譯,重組,變動,因此隨時改變了現代性的定義,也改變了非現代的內容,每一次迭代都是一次的轉譯,因此自然也就不存在固定的現代性這樣不變的內容與意義,所以自然可以推論"我們從未現代過",因為現代正在一直被推翻重組.而這本"非驢非馬"就是本透過中醫發展歷史的沿革來說明固定現代性憲章無意義,與不要自愧於傳統糾結的書籍.因為人本來就是在當下的基礎下向前邁進的,只要無知是改變的動力,無知也未必是可恥與無力的.

           因為本書是在最後一章才說明拉圖的概念與想法,我以為讀者可能會被前幾章講述中醫技術在民國時期發展過程演變內容的瑣碎給帶偏,這本書並不能算是真正的中醫發展史,它敘述的目標都是為了打破現代性憲章所引發的思維窠臼來去魅的,期許傳統文化在現代性催化的解構,再生所形成的新面貌,與力量,是從能抓老鼠就是好貓的角度來重新讓中醫科學化,甚至讓中醫找到許多西方醫學未必能夠觸及的藥業領域而有所突破,讓原中醫的社會組織範圍及其知識內涵成了改良醫學科學的一部分,甚至重塑西方科學原先建構組織範圍及知識其內容物,這便是現代性雙向交媾的意思,它脫離了殖民主義,文化相對主義的傳統霸權單向看法,它指出了雜種混合是常態,甚至是有益人類世界的常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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