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你以為已經遺忘,其實從不曾了解的一段歷史(The Korean War: A History ,Bruce Cumings)
這本朝鮮戰爭的觀點大異於最寒冷的冬天,差異可能源自職業,價值,或解讀方式,可能是記者與歷史學者的不同,左派右派的觀點,或是對於史料運用熟悉等各種因素所產生,同一場戰爭,交戰雙方或其同盟者解讀自有不同,其他人就各依其立場與兩者的遠近,或價值觀的異同而有各自解讀,個人感覺這是一本談被遺忘的戰爭多於戰場觀點的書籍,相較於最寒冷的冬天,本書作者Bruce Cumings擴大了韓戰的歷史時間,戰場空間,並將朝鮮百姓拉進了鏡頭,把前面那本書忽略的1950年5月以前的韓國史,把戰爭中不見經傳的老百姓,把對朝鮮人民造成傷害的重武器都拿出來一一演說它們的作用與歷史角色,剪進美國人屠殺朝鮮百姓的片段,將艾奇遜,杜魯門推上戰爭決策責任頂端,降低麥帥的誇張描述,然後融入殖民期間殖民者併其受益者與經濟階級間的歷史問題,與共黨興起結合,呈現另一種解釋韓戰的觀點.書絕對是好的,唯略嫌粗糙的編輯,致出現許多文字上的缺漏,錯誤,或文意不連貫處,加上導論部分對史觀的曲解,都大大傷害了該有的價值.
導論有兩處說這是一本左翼觀點或左派史觀,個人認為這有誤解本書的嫌疑,相當程度的窄化它的論事目的,起碼我認為Cumings已經盡力做多元陳述,所以所謂的左派左翼究竟是從論述的絕對位置,還是相對於撰述者習慣的位置,恐有不辯自明的呈現,何況作者最主要的重心是放在"記憶"與"遺忘"的選擇,那是一種宣揚擴展人類心靈,從更大的胸懷來看世界的一種態度,他不要過去那種窄化狹隘的政治,歷史視角,他要人們從更大的視野來回溯真相,與選擇寬容的處理過往的爭論仇恨,如果不能理解作者在此的用心,純粹以左派右派這種簡化的原則,是看不出本書所想傳達真正回歸歷史真相的人文精神,而與其他書籍也難分異同.事實上,書前三章引用了包括尼采與傅柯的觀點名言,這些引述目的不是用來填版面,Cumings試圖要建立的觀點是,歷史事件潮來潮往來去交錯,人們總是記住新的取代舊的,或選擇他想記住而遺忘不想記住的事,所以對歷史的研究與解讀必須一層層的翻出來,把人們已經遺忘或選擇遺忘部分都揭露出來,把事情的每一部分都攤在陽光下,如此才能真的有效的接近事情的真相,而對於歷史事件所留下的政治,社會,族群,黨派仇恨等問題,人們應該選擇了解真相,讓受害者與加害者逐步達成和解並遺忘仇恨,Cumings推崇韓國對過去內戰或獨裁政治下所發生的諸多仇恨問題的解決方法,是東亞世界中最符合這種記憶與遺忘精神的國家,也許很多人不同意作者對於韓國處裡歷史事件的評價,但Cumings記憶與遺忘的觀點確實是一種相對崇高的人性價值,因此本書的真正的角度,不是左派右派,而是建立在上述寬容精神下,來陳述韓戰中曾經發生卻沒有被似最寒冷的冬天裡以美國大兵做主角的書籍記載中的事情,它目的不在平衡,而在找回被遺忘的部分,因為只有這樣,方能讓人看到這場戰爭中大部分重要場景,而不是只有美軍犧牲慘烈的地方,也只有這樣,才可能有所謂的事實真相,所以才說帶有偏態角度的評論對這書純粹是誤解與傷害.
一個殖民政府興建高山鐵路與開鑿水渠算是建設嗎?是的,鐵路可以將山區的木材送下山,水渠能提供種植作物必要的滋潤,這當然算是建設;但是如果從山區送下來的原木,與田裡收穫的稻米都被送回殖民者的國家,這種建設還算是建設嗎?從事後的角度,當殖民者離去,後代的人只會看到留下的硬體,自然會當這些全是建設,但回歸全歷史過程,掠奪式建設的目的就不能不被放到檯面上討論,而任何一個希望還原真相的人應該都是這樣看待.現實卻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觀察世界,而這正是貫穿全書作者想表達的一種現象.
每當金正恩宣布要試射飛彈,瞄準目標可能在東海,針對日本時,當代的年輕人可能大惑不解,美帝才是他們的敵人不是嗎?干日本何事?這就是一種遺忘,或說對於朝鮮半島曾做為日本殖民地這段歷史的不解,人們不知道日本人做了什麼,不知道朝鮮人的遭遇,以為純粹是因為日本做為美國的同盟,才會遭到如此待遇,而事實是朝鮮對於日本殖民殘暴統治的一種深度仇恨的延伸,被金氏獨裁統治王朝做為一種控制煽動人民的思想工具,金氏王朝固然毫無人道,但若無日本人曾經的作為,金日成等想煽動也是無力的.1905年朝鮮成為日本的保護國,1910年又在列強,尤其是美國的同意下淪為日本殖民地,日本人在1910年之後改朝換代,扶植親日的朝鮮人,讓日本菁英和朝鮮貴族交流,建立中央集權國家,取代舊政府,併以日文取代朝鮮文,和其他一些受日本殖民民族不同,大部分韓國人認為日本帝國統治是不合法的,羞辱的,且日韓兩國過去同受中國影響,發展層次接近,使得韓國人心理上更難忍受日本人宰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美國和蘇聯在朝鮮半島商定以北緯38度線作為接受日軍投降的範圍界限,北部為蘇軍受降區,南部為美軍受降區,1948年大韓民國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成立,38度線成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和大韓民國實際統治區的界線,因此南北兩韓的分治是國際政治冷戰的一種結果,與韓國人的主觀意願與朝鮮半島過去的一統歷史無關,而對以上關於日美與現代韓國間的關係不釐清,專以1950年5月朝鮮軍隊越線作為韓戰開端,非但有掩飾真相的可能,還會因此得出了一種誤導式的推論,這就是Cumings回歸歷史來重新詮釋韓戰的目的.加上了這些前因,所謂的韓戰最終卻成了美國人與中國人的大戰,絕對沒有太多正義的理由,對於美國充其量不過是國際政治角力算計下的一種行動,在當時人們或許並不會事先知道結果會如何,但韓戰確實不是只是麥克阿瑟獨斷決策下的產物,會有David Halberstam那種以看得到的影像決定歷史演進推動的因素並不奇怪,畢竟大多數人沒有能力真的去瞭解全真相,再來對事務做出評論,那些流血的,殺戮的,兇殘的場面透過人類視覺深深改變了事件的原貌,尤其是能夠放在大眾眼前的畫面,至於那些看不到,觸動不到的當然在遺忘之列.
作者的觀點結合了民族主義與共黨擴張兩種以上的條件,構成了二戰後基本的朝鮮政局情勢,某些人對於李承晚政府的成員有一定的看法,雖然他們從日本殖民統治期的受益者,日本人的幫兇的角色對這些人先入為主,未必是好的,但李承晚政府也有其受詬病的問題,貪腐,極權,濫殺,霸佔被日本人強佔的財產,但根本因素還是,二戰結束時,對於朝鮮問題與第三世界那些原屬於德日義殖民地問題的處理,美俄英等強權國家完全是以自身利益出發,他們將這些殖民地視作個人的籌碼,杜魯門主義,艾奇遜謀略,建立在美國冷戰圍堵思維上,他們主動畫線畫地這裡面何嘗有朝鮮人民權益的考量,也聽不到被殖民者的聲音,他們以為去了一個日本來了個新的殖民者,美國人讓李承晚政府全面接收了日本人強佔的一切,這無異於是讓普通民眾更為反感,從這種角度,正義也就依各自的角色出發,所以Cumings拿出了解密的國家安全會議68號,48號文件,想要說明這段歷史,美國政府最高決策者當時的做為與想法,韓戰絕對不是單純誰先發動的問題,它是一個建立在1930年起開展並逐步衍生成的一個殖民國家問題,搭上了艾奇遜大月灣的政治經濟觀點,杜魯門主義,與其後主要的美國政客需求,只是世事變換,不可能所有的事皆按著大國下棋的棋步,大人物原先沒看上的那些因素之外,正是讓今日朝鮮問題仍在對立的重要因素.
本書照例也寫上了許多血腥的戰事,不過不是美軍在各地被包圍,突圍,轉進時的戰鬥場景,反而是在最冷的冬天中完全看不到的韓國人民,被美軍以集體的機槍掃射,或投擲燃燒彈大面積毀滅人民的財產,房舍,或是以轟炸方式爆破水壩,淹沒一切,以上場景可以解釋為戰爭中的必然景象,但總是必需先做呈現才有真相.而這些在美國人的眼中能見到多少?能記起多少?還是全部都視若無睹,選擇遺忘?那些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被李承晚政府集體屠殺的疑犯,那些在不同時期都是靠在統治者身邊的爪牙人物,利益既得者與長期被壓迫者,都是歷史中影響朝鮮半島現在狀態的因素,只是也一併被遺忘了,我不想重複那些場景,越南,伊拉克,阿富汗早就一再為我們重複上演著..
這場戰爭影響深遠,我覺得作者把美國角色與國際關係的演變說的很清楚,這場戰爭讓美國的軍工業從此大開,讓美國逐漸認知自己該在全球中扮演何種角色,因而有了今天的國際警察,或另一種角度是霸權國家的角色,國防支出大幅提高,為了支應對於全球的責任,這場戰事也讓日本的重工業再度躍起,以後也影響了南韓,台灣的經濟模式,自有其衍生的各種現象但我覺得這並不是這本書最異於別人的觀點,我喜歡作者的一段說法"人類取得經驗,忘記,掩飾,記得,壓抑,以另一段記憶抹煞一段記憶,以一種不穩定的進展走向整合,記住和智慧的安定思想.記憶透過以前的了解和詮釋的沖積層來到我們的腦子,人類經驗了歷史,把它放進記憶,然後重寫它,以符合他們的需要,尤其是個人參與犯罪共謀會有曝光之虞時,這種雕塑的力量以壓抑為代價來保持心理的平和"."這是一種意志行為,它要求人能思考因果關係,去估算,去反醒,去預期,這是責任如何起源的冗長故事,能負責任就而作為一種積極的本能,遺忘像個守門員,或心理秩序,沉靜和禮節的維護人,人類需要遺忘,就和需要他的相對物"記憶"一樣,是認真處理記憶.遺忘也是一種意志行為,一種積極的嚴格說來還是正向的壓抑本能,我們人類軟弱,我們需要遺忘,然而,人們只會記住烙印進去的東西,只有絕不停止傷痛的,才會留在記憶裡,痛苦是幫助記億力最強有力的東西".我以為這本書帶給我們的不是在比較誰更接近史實,不是單看那些不知因果就死在戰場上的戰士,或更多的流血事件,它其實要我們擴大視野,把這一場戰事從地域,主義之爭抽離,我們記得什麼,遺忘什麼?仇恨什麼?還是相信什麼?很可能只是一小群只顧自身的人在高處,幕後操控的結果,我們需要真相,是真的了解真相,而不是僅僅留下仇恨,選擇遺忘真相,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