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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奶工(Milkman,Anna Burns)

    同為布克獎得主,這一本跟前一本"七殺簡史"相比很不一樣.七殺是眾人看著一件事的不同角度匯集,"送奶工"則是一個人獨自看著她所屬世界的各種面向與議題的自我齟齬,一個人的武林,但其實說的也是眾人之事,只是藉由一個代表來呈現出這樣或那樣的困境.七殺簡史作者是牙買加人,所以他以牙買加為題發展出宏大的作品,Anna Burn是英國人女性作家,準確來說是北愛爾蘭女性作家,"送奶工"自然也是由此身分發展出來.

    小說以第一人稱縱貫,全書沒有半個有名字的角色,我們只知道這個"我"是一名18歲的女孩.小說裡與她相關的姐姐,媽媽,準男友,真的送奶工,假的送奶工,或其他角色.皆以他或你的代名詞出現,任何出現在小說裡的人名都是現實裡的名人,可能是歌手,演員,作家,政治人物,顯然這些名人在這小說裡作用不過是被拿來做為時代,時間,空間,議題,等時空背景定錨或代表用的,告訴讀者這個"我"是處在一個甚麼樣的時間與國度裡,或是在某個議題上,提示當時的主流觀點是甚之類的作用.如果在以前,我會說這可能是一本主題在女性議題的小說,但是現在的我會說這是一本嘗試探索"身分政治'的小說..

    為何會有這樣的推論呢?小說的故事挺簡單,且無聊的.這個女孩有天走在路上發現有一個送奶工在跟蹤她,她感到不安,刻意躲開他,後曾試圖改變上下班路線,也找姊夫相伴運動以防不測,雖然並沒有遭受到更進一步的侵害,她所屬的社區卻興起了她與送奶工間的各種流言,令她不堪其擾.之所以會有各種流言,是基於兩種身分政治的後遺症.一是主人公"我"是一位女性,而送奶工被認為可能是一位參與反政府運動的高層人物,人們因此謠傳她可能想藉由勾搭上這位送奶工而取得可能種種名聲,地位與好處.值得提出的是這裡的反政府運動問題,雖然整本小說並沒有透露出故事發展所在的國度,但讀者完全可以根據文本所寫的,海的這邊的"我們"與海的那邊的"他們",看出這是指英國與愛爾蘭間的關係.另外大海這邊的街道又劃分成街道與社區這邊的我們,與劫盜對面社區的"他們",我們可以進一步推論"我"所在的街道正是指得是"北愛爾蘭",街道對面那邊則是"愛爾蘭".有了,英國,北愛爾蘭,愛爾蘭三個相對應的自治實體,我就能看出這本小說的重心,一個生長在北愛爾蘭18歲的女孩所要面對的生活困境與狀態.所以,我才說這是一本以身分政治為根基的小說,可能許多人並不知道在1980年代前後北愛爾蘭社會所處的狀態是怎樣的.我們知道愛爾蘭信仰天主教的人占多數,而英國則以信仰國教,即新教為主,兩邊針對信仰問題其實都是一直不太和平.隨著愛爾蘭自治運動的開展,愛爾蘭的新教徒擔心愛爾蘭的自治或獨立將使他們成為一個天主教占多數的國家中的少數群體,因而成為聯合派,主張愛爾蘭繼續留在聯合王國之內.在1918年的大選中,主張愛爾蘭獨立的新芬黨贏得73%的選票,然而北方的阿爾斯特9郡中新教徒占優勢的6郡,新芬黨都輸掉選舉.1921年,愛爾蘭獨立戰爭結束後,愛爾蘭自由邦成立,北部阿爾斯特省成為北愛爾蘭,而北愛爾蘭議會選擇退出愛爾蘭自由邦,留在英國聯合王國內.大多數北愛爾蘭人希望留在英國,但有一個舉足輕重的民族派希望加入愛爾蘭共和國,因為這種不一致種下了禍根.從1960年代到1990年代兩派之間的鬥爭武裝化,這使得北愛成了城鎮戰與敵我意識強烈的地區,一直處於一種動盪不穩定的狀態, 一路到1990年代中開始,兩派的主要半軍事組織才達成一個不太可靠的停火協議,但不穩定的炸彈攻擊,暗殺,告密等事件仍屢見不鮮.

     根據這樣的歷史發展背景,"送奶工"展現的是一個不存在善良和人心的社會如何排擠出格者的故事,這裡的出格者是一個翻譯用語,以我個的理解它並不單純是字面上的意義而已.它代表的其實一個對於集體意識所產生的認知,認同,或觀點的懷疑者,或無視者,此處處的無視季可能指不管不顧,也可能就是單純的忽略沒看到的意思.總之,它代表的就是一種對於集體共識所產生的標準言語,文字,行為的背棄,可能是單純的不遵守,甚至是積極性的反抗.這裡的集體意識無疑首先是由前面所述的政治與宗教對立激發形成的,雖然"送奶工"中對人存在的真實境況的辨認並不十分清晰的,但我們還能從層層疊疊的隱喻中看出這種關係.小說裡的"我"作為客體的他者,被當下的社會成員不斷以各種道德情緒來指控來勒索,以至於"我"被尾隨這個事情越放越大,最後變成了一個罪證,一個汙點.以當時北愛爾蘭的環境,那種終日需要面對汽車炸彈客,槍手隨機掃射,或是無知的扔石頭攻擊的人們,先不管他們自身的政治與宗教認同如何,光是要同意這種日常生活的狀態是常態,是一種"合格"現象,任何人都不能質疑它的必要性時,一旦有人提出質疑,就會立刻馬上的被打入"意見者","出格者"的標籤,且需要被這樣或那樣的教條與規範來導正,或乾脆就採取監視,伺機獵殺,這樣的行為合理性自然會遭到願意思考者的質疑.所以"送奶工"實際上提出了一個非常嚴峻問題,那就是生為一個當代人我們真的已經能夠毫無保留的贏得自由並享有它嗎?小說裡來自家庭,國家和教會的三種束縛性力量不斷的向主人公發起攻擊,想要束縛她.時刻提的提醒她座位集體一部分的個體所需要理解的各種集體意識,或是"合格"行為的規範,一個人如小說裡的"我"一般如果違背了這種規範就將遭到他者的淩辱,並妄加道德判斷,她所質疑與恐懼的就是這種集體力量.相對了這種力量除了讓人屈服之外,最重要的是讓每個人都成為集體系統的一根螺絲釘,不僅可能被受質疑懷疑對於集體意識的不忠誠,反過來最好也讓這個受質疑者能夠成為質疑與監視其他"出格者"的人,只有讓她成為系統的一部分,除了不違背系統外,更有可能因此添上系統保護者知名.正因為可能發現了這樣的可能,"我"試圖探索究真濫用社會賦予客體的權力的後果,想出了只有消減掉這種權力引起的暴力,才能發現一個真正的真實存在的人,才可能去結合成為一個具有善良和美好品格的人的社會,也才可能論及到找到個人的自由..

    我們從文中閱讀了許多主角"我"的獨白,大約能夠精華的反映上述的大部分,將這種集體意識的發揮與演變敘述的既清晰,又無奈.剛開始人們還基於理想主義才去從事這些行為.到後來純翠就只是為了名聲與物質,肉慾上的需要才這麼做,而這麼做對於一個人意義究竟何在,似乎並沒有人思考過.而小說裡的"我",是被塑造成這樣的形象,她是一個女性,一個18歲的女性,在工作之餘的其他時間裡,比如上下班的時,她總是邊走邊讀書.這是一個曾被送奶工給予告誡為不合宜的行為.但其實這個看似怪異邊走邊讀並非只是一種簡簡單單的讀書癖,或是刻板意象.它其實更象徵著"我”是個知道面對自己的獨立思考者,這種設計透過閱讀來獲得一種辨認愛人形象的力量,塑造自身對於現實世界的一種想象,一種希望,一種質疑,不僅對於一個當代北愛爾蘭人來說理該如此,對於一個現代女性而言也是同樣必須具備的思考力量,唯有如此方有可能提出有效的質疑,提出對於集體焦慮的困惑與不解,才能在既定的看似沒有新解決方案的情況下,另外尋找思想與行為的新出路.而恰恰是固有的框架把獨立的,有自我追求的"我",看作是不正常的無可救藥的異端.以至於當"我"被送奶工尾隨時,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這種跟蹤行為是錯誤的,是犯罪,而是進行一種道德化的判斷,認為兩個人有私情.而在這種道德化的判斷裡,"我"被消解了,溶入了群體中,卻沒有人發現其中的危險性,反而認為"我"是有罪的.當"我"被人下毒時,明明"我"是受害者,但由於潛藏的道德與集體意識,竟被看作是一個女人的墮落.濫用的道德評判抹除了一個人的真實的處境,真實的遭遇,真實的困難,造成與一個人真實生存狀態之間的錯位.

     前面提到,若是在幾年前我必然將這本小說單純看成女性主義的題材,但現在我都通稱為"身分政治"議題的作品.在這裡作者並不是要探索哪個對哪個錯,做一個女性該如何,做一個愛爾蘭人該如何,做一個北愛爾蘭的18歲女性該如何?而是,若一個屬於上述各種身分層面下的個體行為並不合乎這些被集體認定的標準答案時該如何?這裡並非挑戰站成或反對,而是提出一個問題,其實我不管你是未來希望或精彩耀眼,我只是想過好眼前的生活,享受單純的做為一個人的基本生存權利.難道就只能在兩種彼此扞格的立場間選擇,我既不想開罪其中一方,也不想刁狡的虛與委蛇,但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出路可走,甚至連"我"願意清明的獨排眾議隨時的以新知充實來創造自我的獨立思維都是不被雙方認可的危險行為,那麼"我"面對這種長期的僵持混戰究竟還能如何,還能有時麼改變是可以解救自身的困境?畢竟集體的意志與行為,"我"也無力撼動與改變.

     其實這是一本探索格局很大但以一個小女人的"我"來呈現的小說,第一人稱的,失去所有的名字,顯然正是整本小說探索對集體性下失卻個體意識與主張的現象的諷刺.不過,因為第一人稱不斷的長篇式的自我剖析的喃喃自語,顯然會讓許多讀者感到不耐煩,個人以為這樣的篇幅可能會讓一些人無法讀完,反而可惜了這樣的一個題材,而這樣的題材其實與我們的相關度是高的.可惜,本地應該沒有人會寫這種出力不討好的議題吧.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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