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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伊里奇之死(Смерть Ивана Ильича,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

     趁隙看本老書,"戰爭與和平"放了太久,雖是撿便宜時買的,但那四本的厚度暫時是引不出閱讀衝動.選了同是托爾斯泰的中篇"伊凡‧伊里奇之死".這本短小,一下就掃完了,要說有甚麼深刻的理解稱不上,但一個資質普通如我者對主題所涉關於死亡和人生,應該有兩面向的感悟,一是瀕死前的恐懼,一是"未思死焉思生",且以後者為主體.

     小說談不上太多情節,依照伊凡的一生寫的.前半部分伊凡的生活可謂"伊凡風順".叫的上稱謂能接觸大人物的工作,優雅體面的生活,漂亮的老婆,該有的都有了.工作之外就是打牌娛樂.唯一不滿足的就是老婆婚前婚後的性格差異,致夫妻間經常齟齬.後因故得罪上司遭冷凍幾次升遷機會都遭他人搶走,在婚後第十七年,他的生活發生改變,居然經常感到入不敷出,無聊,愁悶,不滿意現況的他想換條路走,決心找一個薪水更高的職位,很幸運如願以償,有了更高的收入換了更大更新的房子,連家庭矛盾都解決了,生活再次變得快樂且體面.

     但充滿變化的生活總是會出現各種意想不到.這次他病了,在醫生不明確的診斷下他自認病情嚴重,疑心四起,頻繁的更換醫生診治,不斷質問醫生病情危險的程度.害怕這個病拖垮自己,擔心身體的疼痛,讓他的心情糟糕.但當向妻子與家人述說這些情況尋求慰藉時都沒有引起他認為該有的關心度,以致他的心情隨著病況越發的往負面走去,似乎病灶與心情一起作用疊加後讓病體更加的沉淪嚴重,此後他開始反思回想著他的人生.

     伊凡對人生的思考,因為自己的病,讓他稍微看清楚生活裡的真實面,周遭人們的虛假,私利,無情不時顯現,加上此時的敏感,更無所遁形,人們真正關心的只有他們自己的利益與心情.若有人在意他伊凡的死活的無非是因為他的死或生能給他們帶來什麼,連他自己的妻子,女兒,兒子都不例外.但是有個角色卻不一樣,僕人格拉西姆,一個真實的僕人,照顧著他.伊凡喜歡他的照顧,從他這裡可以找到一絲憐憫安慰,是從周圍其他的人當中都未曾感受到的憐憫安慰.格拉西姆的一句話”所有人都會死,為什麼不好好伺候您呢?”打破了眾人與伊凡都試圖在表面掩蓋的一件真相:"別再撒謊了,你們知道我也知道,我就快要死了,所以現在至少別再騙人了".伊凡發現步入死亡的過程是很可怕,令人恐懼的,但也發現,這段過程竟被所有的人,被他一輩子所謹守的"體面",貶低成偶然的不愉快,某種程度有礙觀瞻;他看見,沒有人可憐他,因為甚至沒有一人願意明白他的處境.而格拉西姆竟是唯一個撮破這個謊言的人,這個地位最卑微僕人竟把他周遭的上流人士的真面目包括他自己的面目給照出原形.

      伊凡在主流社會中無疑是位成功人士,家族父兄都任官職,他從法律學校畢業後在父親的幫助下謀到工作,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為自己定下了明智的發展原則.那就是亦步亦趨地學習上流社會的一切,以身居高位者的言行馬首是瞻,並與他們建立起良好關係.隨後的人生也確實按此原則升職娶妻生子,即使偶爾遇到一些挫折,也能順利解決.後雖遭冷凍走入人生低谷,但很快又依靠這套熟人權力關係網路原則而脫困,自然令他更加深信幼時所建立的原則觀點.但值得注意的是,伊凡在一件件事情發展中也悄然發生著變化,構成了他臨死前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死亡的牽絆.人總是需要不停的構建意義好為活著找尋依循藉口理由,伊凡自不例外,雖然剛開始他不接受自己是將死之人,時時刻刻在對自我的存在進行解釋,合理化自身,但當這種解釋因為突如其來的病痛所顛覆後,他的人生開始支離破碎.於是他在臨死之前不得不完成生存的意義的重建,否則死不瞑目.小說裡雖充滿著伊凡瀕死前的種種痛苦,孤獨,陰鬱,懷疑,與畏懼,躲避,不安,憤怒,哀傷,各種死亡前的驚惶狀態,但其實我以為作者表面是要寫死亡,實際上是要寫活著,寫生存,存活的意義,真相,如果沒有死亡這頭巨獸擋住了其他去路,相信伊凡應該依舊會沿著他一貫的價值觀路徑走下去,絕不會回頭反思.

      他青年時期為自己定下的處事原則似是必然,畢竟父兄的標竿範例就在眼前.小說裡看見他的痛苦首先是自婚姻開始的,但沒有人強迫過伊凡必須娶普拉斯科維雅.費奧羅夫娜,文本中的原話"他擁有這樣一位妻子,乃是為自己做了一件快事,與此同時,他所以這樣做,乃是因為那些身居最高地位的人認為這樣做是對的".他做出此種選擇無非是因為早晚要結婚,這門親事算好的了,加上上流社會的人必定認定此對象合乎他們的眼光,且足夠體面.因此當我們就看到他向家庭生活要求的,僅僅是它能夠給予他在家吃飯,有妻子照料生活和有地方安睡的種種方便,沒有其他要求,甚至除了非必要不回家寧可在外打牌躲避,就知道這婚姻的建立本就不是自靈性上,感情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為他帶來了外表的體面的樣子,而這符合他的原則.妻子產後心情陰鬱,尋求關愛,在他看來簡直無法忍受,毫不體面.托爾斯泰在文中頻繁地刻畫一個尋歡作樂但尺度合理的男子形象,伊凡的日常生活都繞不開一種特殊追求:體面.更通俗的說,便是從青年時代就無法割捨的自尊心,虛榮心.環境塑造了一個可憐的人,表面上威風凜凜,萬事順意,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事實上,他偶爾行為卑鄙欺騙取巧,不如外表展現的如此光明正大,夫妻關係雖不至極端惡劣,但其實早已名存實亡,只是淪為互為物質身分需求的對象,甚至因為對家庭的忽視,兒女與他鮮少互動,更看不慣所謂的"準女婿".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其實沒有真正的家庭生活,而在他引以為傲的事業又如何呢?在法庭上裝模做樣,完全排除個人觀點,遵從一切規定的形式,在與上下屬,同僚的交往中,維持著虛偽又可敬的面目,可以從小說開頭的喪禮追思唱頌場景裡,他的同事,他的同學思考的竟然是如何取代他的職位,與喪禮後他們晚上要打的牌局推知一二,所以我們事實上看到的是這個上流社會權力,階級,物質操控下呈現的人心,與生活的毀壞,而與這一切相比的竟是一個很微小的人物:格拉西姆.一個異化的資本主義社會階級與一個小僕人間的對比.我不知道在19世紀的作家知不知道或會不會用異化,階級,資本主義,甚至小布爾喬亞這些名詞與概念,但作者顯然有表現出物質生活主導下的人類生活所產生的影響,卻沒有去臉譜化這些人物,只是依其所處來各行其事,讓我們看到一個真實的世界.

      過往正是因為他一直認定自己的一生是光明正大的,他被這種自我開脫的理由給拘束以至於停滯,不讓他前進,才致使他於看清真相時痛苦不堪.瀕死之際,周圍人的虛偽與格拉西姆的忠誠善良,讓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一生,當他看見生命的恍惚,死亡的真實時,他在痛苦中重塑了自我.最終,小兒子瓦夏的愛讓他瞬間明白了生命意義,他看出了自己的錯誤,錯在了那該死的利己,永遠的享樂,與外在的體面和愉快,卻為曾真正探求過自己的內心,與旁人的內心.瓦夏對他的痛苦沒有多言只是以行動接納,理解,同情他,這才終於給他提供了解救了的機會.親情趕走了疼痛,趕走了孤寂,恐懼,也趕走了對死亡恐懼,所以當上頭的"結束了"的聲音出現,自然義無反顧的兩腿一伸,跟著走了,因為已經沒有死亡了,那個上頭的聲音可能正是內心的自我語言,真實靈性的表徵.

      所以這當然不是寫體驗死亡的故事,而是藉由逼近死的恐懼讓人重思活著的意義,即一開始所寫的"未思死焉思生".伊凡從中得到了入口,挖掘了瀕死之際顯現出的自我意識,找到精神痛苦的根源,那就是俗世信仰與物質生活的根深蒂固掩埋了人對高尚靈魂的探求.僕人格拉西姆則是這種被遺忘力量的化身.無論我們怎麼活,都要面臨各種判斷,選擇,伊凡之死提醒我們除了解現實的利弊,更要時刻觀照自己的內心,反思自己是否違背天性,觀照自我與世界.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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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eculatort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