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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與暴烈(黃碧雲)

     這本是臨時插進來,原先是準備讀同為黃碧雲寫的"後殖民誌",轉換的原因首先是"難得".都知道黃碧雲的作品基本沒有簡體版,加上她似乎有不輕易讓一本舊作再版的堅持,有些她上個世紀的作品在本地已經很難買到,這本出於1994年只有港版,沒有台版的"溫柔與暴烈"既然能到手,應該得優先讀.此外"溫柔與暴烈"這短篇小說的集子中有明顯1,2篇文本內容恰可與"港後殖民"前後呼應,時序上也在前,是以先讀.但最關鍵其實是我忽然意識到,"溫柔與暴烈"寫的正是殖民與被殖民的隱喻.

     這樣寫會被以為是要政治化,"殖民"二字一進眼簾,我們便被引導了,被帶了風向,受制於眼界,教育,感悟,知識,與想像邊界阻饒的風向.於是我去找Colony的原文有何原始意義?思路很單純,設若當歐洲國家沒有在實體世界裡對那非洲,或美洲等新發現地進行殖民統治之前,有沒有"Colony"這個字及其衍生的字群,它是當時因為殖民被新創?還是原始存有它意!?隨後得到一個基本概念,殖民就是"一強體征服的一個自身外的新體,然後將自己的權力施行擴張到新體",但這意思是政治嗎?是,但也不是,有不是政治的嗎?把那引號中的字再延伸想一下,"性愛"不就是這樣嗎?!於是政治,轉為性愛,再轉為愛慾,要更進一步的演化為愛情也行,這裡頭既有權力運作,也包括了情感運作.面對"被殖民","他者的插入",回應的可能是同樣暴烈的革命,戰爭,鬥爭,殺戮,撕咬,但也可能是回之以我的溫柔,或與之相合.

     既有"後殖民誌"的因素,9篇中的首看就是"失城".都以為所謂的"後殖民"是指殖民者離開後的時間與空間,大多數歷史上的"後殖民"通常是因為隨機因素或時代條件轉變令殖民者離開,它發生在意料之外而至,被殖民者沒有預期心理便迎來"後殖民".但香港例外,打它被殖民開始就知道這不是永久性的狀態,到中英雙方展開談判,心理上已經提前開始了迎接後殖民,或者當做準備迎接另一段殖民的到來.香港150年混血成的異文化終究不同於即將到來的新統治者,即使兩者有相似根源,但本質大不相同,"97焦慮"便是迎接"後殖民"的前現象,港人開始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有了回應,那就是選擇:逃離香港,這也算是另類的"後殖民誌".

     50年代有波逃港潮,後來陸陸續續各種原因大飢荒,反右,文化革命不一而足出現逃港者,這波逃港,是逃向香港."失城"寫的是因為"97焦慮"逃港者的回流潮,這次逃港是逃離香港,當然其間不乏有人兩次逃港都參與過,因為他們可能有比"97焦慮"更多的恐懼,但既然逃離了香港,卻又要回流重返香港生活,這必然有許多可書寫的狀態,因素,或是遭遇,想像一下50年代的逃港者會自動回流大陸生活嗎?關於"97焦慮"文學上的作品似乎沒有,或者是我們自己沒看到,但影視作品就多了.這篇也能稱得上這本小說中的一篇典型範例,"溫柔與暴烈"中幾本上每一篇都採用多線敘事手法,在一篇短篇小說中,可以說是相當的特別與出色.

     "失城"處理了三個面對"97焦慮"的家庭,陳路遠一家四口是早年因為97因素移民海外,在美加生活不如意,一看勢頭還行,就又回了香港.鄰居則住著一對男為救護員,女為收屍員有反差萌職業的夫妻.結果這位救護員沒能救得陳路遠的妻兒,因為他們被陳路遠殺死了,而此時介入刑案的則是由即將退休離港的港警英籍總督察.因為不確定性與恐懼,陳路遠和趙眉移遠走他鄉,開始了失城的旅途,始於香港,到加拿大,再至三藩,最後返港.不得不如此,因為孤獨,陳路遠決意返港,原來孤獨與恐懼對於精神有著同等折磨,返港後的陳路遠,迅速衰老,發現自己"走路緩慢,鞋跟老給人踩著",疲於漂泊,返回故鄉的移民者,發現故鄉也都陌生了,熟悉的故鄉都被快速的時代洪流帶走了,記憶中的故鄉都模糊了,記憶將永遠只是記憶了,香港也不再是陳路遠認識的香港了,談不上喜不喜歡,沒時間去想.他忽然懷念起來在美加讓人清醒的孤獨與恐懼來,終究還是意識到,原來流離多年,一切都是"從油鑊跳入火堆,又從火堆再跳入油鑊",希望看似存在,實則難以捉摸,看似不存在但總在前方招手,本在追逐溫柔,愛與關懷的趙眉不得不沉默,因為沈重婉轉至不可說,所以沉默,抓不住軌蹟的生活便是它的軌跡了.於是殺害一家人便發生了,陳對自家人的溫暖轉化成一種暴烈,在暴烈中迸發出溫柔的希望.一種複雜的拉扯感,最終也沒有找到任何的歸屬感,陳路遠只有殺死趙眉,殺死孩子,除了男女關係權力不對等的思考外,彷彿死亡也成了一種比繼續飽受孤獨與恐懼的精神折磨外更溫柔的結局,比起抱持勉強不得不生活下去,假意充滿希望是更活在真實世界裡.那位因為迷戀與遐想殖民地許多中國女子誘惑的英籍總督察,雖然有過風光,愉悅的生活,但香港不會是他的終站,他一開就知道的,他偵辦陳路遠案,從其中也得到反響,只是別人的遭遇始終疏離難以體會,是以最終兒子販毒被抓,為營救他花光了退休金,但兒子棄保潛逃後自殺未死,他終要一無所得的離開,才能引發他的思考.至於救護員夫妻則生下一個癡呆的孩兒,從此過著無知覺無憂慮的生活,但這樣的生活是真實的快樂嗎?這三人的遭遇與感受不就是活生生的"香港後殖民'隱喻."我們總不得不生活下去,而且充滿希望,關懷,溫柔,愛.因為希望原來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猶如上帝之於空氣與光,說有,便有了".這短篇的故事結構本身就是以三線敘事各自獨立,但每一線都自有意外的方式進行,只有在鄰居救助,刑案現場方有交集,可以說是小說架構,敘事很有料的一個短篇.

      接著另一種香港殖民與後殖民的隱喻則以"嘔吐"中三個人的情感比擬.醫生詹克明,他新進的陳姓病人,與混血女葉細細.葉細細這個混血的身分,詹克明與陳姓病人間關於葉細細的情感轉變,與身體所有的歸屬,不就是殖民與被殖民的角色化身.葉細細的嘔吐伴隨著性愛的反映,正是被殖民者對於新生活的恐懼,"一覺醒來,英國變中國",主權移歸了,世界不一樣了.對葉細細來說,世界跟她認識世界不一樣"不再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了,在情慾上還是政治層面皆是如此",她原以為她可以愛,做一個非正常的人,但終究只能做一個正常的人,離開了,只能接受,政治上如此,情慾上亦步亦趨."溫柔與暴烈"則將場景由香港移至孟加拉,它確實離開了殖民,進入了一段混亂,血腥,那是真實的暴烈,戰爭,暗殺,大颶風,大水災.這裡寫政治的風雲變化,,但主角等人追求的:不過是溫柔的生,追求一段愛情.他以為"愛情是什麼呢?愛情是超越道德和肉身的羈絆的",但對於他的兩個女人,生於孟加拉的美娜:"愛情是一手創造的命運,並體現它",至於那個救助他的基斯汀:"愛情是矛盾和鬥爭,是互相征服的武器","暴烈與溫柔"各自的在此兩者的身上表現出來.這兩篇則是採用兩線敘事並進,交錯進行,雖然讀者可能某些時候會失去主軸,一時不知行進的時空究竟何在,但對於慌亂的戰爭,或是跳躍的時空來說,都是一種有效的蒙太奇,最終必需交匯在一起.

      最後一篇的江城子則是這本集子其他篇章的代表,作者明顯將"溫柔與暴烈"鎖定對於共產黨的統治疑慮,與恐懼心情,即如前面所說的"97焦慮",作者於此篇鋪陳兩線,一線是香港某醫院的癌末患者與醫生,一線則是在某些對共產黨統治示威的反對者.患乳癌的張小綠,舌癌的歐細明,血癌的游憂等人的遭遇與結果,在其間穿插對政治的思考,女校的男教師,社工,賣生果的小販,前紅衛兵,酒巴待應,提琴手,政治如同癌變,各階層的人都參與其中.對於這種暗黑的時期,關於政治,民主,生之憂患與死之安祥,"在生者喧嘩的世界,我們不過是影子的影子,生命流逝,我們不過只是一個送終者",以醫生對於癌末的無力,對照於我們這樣的路人對於政治的無力,面對癌末,醫生無法以暴治暴,只能溫柔的善待面臨生命終點前的患者,乃至於以情感相持,或許因此他們中某些人仍能有一線生機:苟存或樂活;那麼對於暴烈的政治,我們無能為力時又當如何?作者沒有提供我們答案,但似乎也已經提供了一種她觀察到或者思考的思路,是以這本集子才會以"溫柔與暴烈"為題.醫生陳思過日日在幻覺中與鬼魂相對,她在幻覺中與已逝的病人相對話,"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睡,","我們是不睡的",歐細明將死之時,陳思過看到了他的鬼魂,便道"我還沒有簽字,你怎麼跑出去?",歐細明笑道"這個嘛,不由你簽不簽字的".丈夫離開,孩子出生後,她還會與這些幽靈們說笑,有一次還引她去看她丈夫的秘密,原來他是個同性戀者,而她竟一直不知,他從來都是一個好丈夫,相信婚姻是良善的合約,是長期的群體合作,她從未想過,他可以不是丈夫,而是另一個身份.此時作為醫生的她才悟到"死亡原來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而她一直錯認了世界.敗亡與新生,在歷史上彼此交替,此時她懷孕,生下女兒取名惜生,意為愛惜生命.其後的"雙世女子維洛烈嘉"也正是此種解題的最佳代表,她一個妓女最終成了事業上的強人.這可能就是答案,儘管她不是人們以為的那樣..

      對於這本小說,我唯一的疑惑是:為何沒有台版呢?比起作者其他的作品,這一本閱讀性應該可以排很前面的前面.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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