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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殖民誌(黃碧雲)

    以前寫過家族裡的老人講述小時候日本人來家搜白米的事情,我私下問"有人帶路或告密嗎?","有,就是那個誰誰誰家的誰.","那現在他們家呢?""於是得出了連任幾屆民代,後還當官的某家"."他們"當官可能促成現在都不用"殖民"二字,"後殖民誌"在此地該改寫成"後日治誌".文字歷史由得那些"欽定"歷史學者玩耍,變更,轉移,代換各種概念與意義,口述歷史則是盡是普通,無識,單純鄉野者的記憶,真實中兼加油添醋,光是地位,層級都無法與前者比,況還有專業差異,不過口述歷史也尚存弱弱的功能,是可以呈現國族歷史觀點單一的荒謬性.在"他們"家可能沒有被殖民,但我家顯然不是這樣的.

     "後殖民誌"是本散文,其實也算是口述歷史的紀錄,主要是黃碧雲到各國旅居探訪的見聞,但這可不是單純旅遊紀錄,這本裏頭寫的是她在1997赴倫敦開始旅遊他國後,遇到的一些有戰亂經歷,或國家長期遭恐怖統治的當地人民的見聞錄,包括柬埔寨,越南,東歐主要是匈牙利,南斯拉夫分裂的各個新國家的居民與旅人,塞爾維亞,波士尼亞,科索沃,中南美洲的古巴,阿根廷,也參酌了一些她對歷史書籍或紀錄閱讀後的感想而組成,所以會談及上海,廣州等地出現的某些後殖民事物樣貌,甚至用上了自己祖上的經歷,這一切種種無非是思索香港97後權力移轉可能的想像延伸."殖民"一詞在本書用範圍極寬,"一個國度的價值成為其他文化種族社群的價值,一個國家的產品成了其他國家的文明進步象徵,伴你生陪你死,無法選擇,這就是殖民主義".連全球一統的"可口可樂"都算是某種"文化或商業殖民"了,所以這裡的殖民除了政治性的,還包括更大的範圍,更多面向的議題或思維,如看成強者加諸弱者身上,也有顯示為性別欺凌問題,如同性議題,或女性議題就也能算是後殖民範疇,那自然也有"後殖民誌"了,同理可推任何對立關係的弱勢,職業,階級的差異,都可以有一個屬於它的殖民關係,與"後殖民誌".

      我說是口述歷史,當然是不對的,起碼寫歷史日誌應該不是本書的主要目標,但作者的主要目標是?她是在嘗試著做一種權力轉移現象觀察,探索的持續,從"溫柔與暴烈",過去看的"列佬傳",到這次的"盧騏之死",她都在嘗試著一種權力轉換的時間與空間的觀點延續的寫作,而尋找權力移轉現象的案例直覺上就是往過往歷史上去尋,或是往最近類似的空間上去尋.於是她得出一個不同的觀點,是以"如果時間真的不如我們想像,我們從西方傳入的,能夠說服並感動我們的宗教;我們從西方傳入的,全然征服主權國使之成為殖民地的船堅砲利賽先生——哈現在叫作科技———的前進世界觀,就再無法以真理的不變權威存在:如果現世之後沒有審判;如果將來就是過去;如果沒有永生的冀盼;如果事物的發展不一定服從所謂客觀規律;如果新的不一定是更好的;如果"落後"的不一定要"發展";世界就一定不是我們眼見的那麼模樣,雖然我不知道如果不是這麼樣,"那麼樣"到底是怎麼樣."為基礎.看到以上這段摘錄必然奇怪,現世反映似乎並非如此,但這是一個作者觀察的特點,她的意思並非是科技,或宗教不能發揮一如同過往的作用,她的意思反而是它們如同過往一般發揮作用,只是那種"一同既往"的同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的,你就真能看到落後的部會發展,新的也許更差的狀態,這個角度便是她稱為"第三立場"的東西.

      這個概念在後來的"盧騏之死"也被用過,當她寫道就是"歷史到底讓人們學到甚麼?","沒有","甚麼都沒有",的同一觀察點.從倫敦出發去了匈牙利,南斯拉夫諸分裂國,眼見各種戰爭,屠殺的延續,不停的革命,新的口號,不論是如何的分別方式,怎樣的切割新的領域區分"你"與"我"的分野,一旦確定了這種分別,加上有了力量的差異,那麼強凌弱,眾暴寡的事情將持續地發生,一再的發生,有新的權力者又如何?被分別的另一邊去的就是待宰的羔羊.我作者的科索沃旅程,幾度進出塞爾維亞,到處能看見這種新權力帶來的殘破與血腥,即使當地暫時的和平了,依舊要面對下一步各色資本商品的殖民,或是面對另一個新的殖民統治者:歐盟,一個大得更多的歐洲國的價值成了這個新成立國家的文化社群的價值建立依靠,只不過它並非單純的依賴武力,還有一些其他的,而這種其他的力量往往更加恐怖.面對不公不義,或是暴力欺凌,他們當然要反抗,報復,於是暴力的形式又反射對抗回去,形成更多更暴烈的武裝對抗,血腥屠殺,世界便這樣總是重複上演相同的劇碼,這也就是她認為我們從歷史裡只能看到事情不斷的重複.

        甚麼叫"第三立場'?黃碧雲是這樣寫的"當初我們意識"我",語言的第一身.從"我"意識到"你",語言的第二身.當初我們知道肯定: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必須這樣,只可能是這樣.當"我"知道世界有"你",直到世界有父親,有語言規則,有權力,我開始叛逆:我的第二立場,就是破壞與毀滅",從我開始認知到你,這是她覺醒的第一步.她得到"最初的破壞與毀滅",於女性議題而言,是女性的,身體的."你厭惡月經與女性性徵"."你厭惡女孩的咭咭笑,可愛的卡通人物,粉紅色白色等無邪之色.你看到了年輕女子手腕上數十條血痕.你想:我年輕時候也一樣.你剪光了自己的頭髮.你全身瘀傷.".而在社會與國家議題上,她看到的是"集體的破壞與毀滅",於是"一樣痛快.所以你迷上了 革命群眾的呼喚.你在群眾之中雖然沉默,但心靈總是飛躍.那幾乎是快樂的".但最終第二世界將因此瓦解,"第二世界經已瓦解.你在語言上破壞與毀滅.破壞與毀滅 ——打碎語言的結構與邏輯.當然語言所能有的破壞與毀滅是那麼的有限,最厲害都不過是艱澀晦暗,將所有的讀者都嚇得啞口無言然後跑掉,最後不過令自己難堪"."你書寫謀殺與血,說穿了不過是惡作劇".所以她開始自覺不惑與理智之年.從而成為了"她",語言的第三身.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是屬於眾人的,外在世界的."她"在她之外,在眾人之中.她理解的理智當中有慈悲:她思考可否重新去演繹知識與歷史(有人稱之為"後",而這個"後"會否令人極為殘酷的存在狀況,溫柔可親一些?如果知識與歷史,也能夠屬於被知識與歷史俳句的.從她的觀察包括"當我們聽到"婦女再會重要閉口不言,她們若要學什麼,可以在家裡問自己的丈夫"的傳道,我們知道婦女是被知識排拒的.當我們只知道宮闈鬥爭,政體改革而不知道庶民的生活,我們知道庶民是被排拒的.).於是她嘗試界定她的第三立場,但感到困難:第三立場之所以為第三立場,是因為她曖昧,未名,在權力之外.她的第三立場,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與破壞,對她來說,就是創世紀.當初世界未有言語,未有名.命名與界定,是創世之始,所以她回到當初,問最基本的問題,包括反覆自我詰問事物的本質,才發現我們所知的一切不過是語言與文字的制約,而產生這些制約的是背後所屬的文化力量,於是她得到"對付過去的方法是:成為過去.現在就是從前.從前就因此失去了魔咒.回到當初與從前,打破時間."後"的意思,竟然就是一個新的從前",於是乎為何會有發出從歷史中學不甚麼之慨,似乎便清楚了

       但是換成實際的作為如何呢?比如那些反殖民的戰爭何以會如此殘酷?何以面對."戰爭是千百件齷齪的事情同時發生,每一個人都是同謀者,連旁觀的都是同謀者.但當歉疚成為良心的裝飾,我就將歉疚如溫水從口中吐出去. 所以我說我忘記;"我記不得了.沒什麼.""歷史上沒有兩件事情是完全一樣的,雖然很多事情都很相似.""我希望對世界有所理解.有所理解,就難以定奪.所以我總是猶猶疑疑. 猶疑是我的第三立場.第三立場,是女子的,第三世界的,她的.第三立場是曖昧不定的創世. 因為曖昧不定,我從來都不是革命者."後殖民"不是革命.所以後殖民的論述,我希望同時能夠溫婉但又會嘲弄".她認為面對權力的移轉後諸類革命呈現的暴虐狀態,實際可能是源於人心割離,將自身分隔成幾個我,一個平常,一個合於戰爭要求的我,兩個或多個我的存在,並不衝突,只要能說服自身,沒甚麼不可以的.戰爭是如此的讓人分裂,生活也是這種割離狀態的呈現,而只有到道德,要不全有要又不無,不能分割,於是這就產生的究責問罪批判,但大多數人是活在物質需要的生活裡,而不是在絕對道德要求的空間裡生活,所以割離雖是不好的,但它是一般人生存下去的方式,這就很難能對他產生某種絕對的要求,畢竟誰又能稱自己絕對乾淨,推到他人身上的道德究責也是種不道德,因為他也有"自身割離事件責任"的心態在其中操作,文本中在索羅斯基金會大力贊助的匈牙利,乃至紅色高棉的倖存者身上,她都看到了這種割離現象,道德與割離的兩難是促成她第三立場思考的個因素,但同時她也看到了相對於割離下的靜默力量,其實就是話語權的殖民現象,那些能發表異議,能說的,都算是尚存有權力的,因為無權力無能者的聲音根本不可能被聽到,既然有人連發聲都難,那麼能夠寫的,表達之人當更加小心的處理自己的文字,語言,以言語書寫靜默的力量,就是幫助那些不能言說的底層人們發聲,既困難又要避免濫用,她希望自己是做一個"媚行者".

        她自許的理想是能做到妖言惑眾.就是怪力亂神,離經叛道,想東想西,亂吵亂鬧.而她認為小說是一種比較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書寫方法.在喧嘩與暴亂中,有深藏的寧靜.且希望人們能夠讀到她.可能"妖言"對她來說不難,順性而已.但要惑眾就難了,如何"惑"有其難度,藝術的感知人人不同,至於當今文學小說的"眾"之小,可能已經都不能稱之為"眾"了吧?!.但她稱"媚行者不相信命運.媚行者拒絕既有的歷史.媚行者尋找從不存在的,從來未曾有過的,自由".

         最後引用文本中的吳哥窟赤柬的一個故事作結:",鄭遠南說:有一個女紅高棉.那個女紅高棉,趕我下田做工.我背著那個噴殺蟲水的噴射器."鄭遠南比劃:好大好重,噴殺蟲水的".好累.我累得走不動了,就躺在田裡,休息一下.那個女紅高棉,她看到我躺在田裡,就走過來,用腳踢我的肚子,踢我,說:你偷懶.好多年後.我在旁針省見到這個女紅高棉,夾著一個公事包在做生意.我走上去,她認得我.我走上去,罵她:你呀,我說,你呀,你為什麼不去革命.你來做生意做什麼?她聽得我這樣說.也不敢答.低下頭,夾著公事包便走了."." 當時,我問,有沒有想到報仇,譬如,想過要殺她?鄭遠南說:沒有.沒有.我們不想這些.殺來殺去有什麼好.我只罵她."."我便想,如果我是他,我會不會跑上女紅高棉那裡,起碼也踢她一腳?或許我會低下頭來,詐不認得?".有人或許覺得鄭遠南的不報復,或是作者可能"詐不得認"的第三立場實際上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又顯出極端的虛無主義,這種批評也可能沒錯,不過作者本書或她作品一直傳達的觀點便是按過去歷史的習慣報復了後如何呢?這是許多人根本未曾思考的,畢竟以正義為名的復仇是世界解決問題的最快短期路徑.但是相對的,沒有報仇是好事嗎?不知道,我以鄭遠南的案例對照家裡前人的經歷,其實也不能說清甚麼才是世間正道,鄭遠南說的"殺來殺去有什麼好?"是種不錯的境界,但或許是真的太理想?!,而且也不能保證因此未來就沒有殺來殺去!,畢竟善良的鄭遠南可能一直都有,只是沒有發出聲音被你聽到就死了,可能也是被人忽略的一種歷史.

         這系列本來預定就是看觀點的移轉與不同,黃碧雲作品呈現的是不同於當地社會某些運動者的思路,這並不意味著她贊同甚麼事,或反對甚麼人,畢竟人家書裡沒有行諸文字談這些,她提供的就是屬於她自己媚行者的期望與觀點而已.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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