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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殖民食物與愛情(Postcolonial affairs of food and the heart,也斯)

      原則上這次的主題看到這裡已經進入審美疲勞,也斯的作品以前沒看過,甚至名字也挺陌生,算是換個口味,翻開後發現是12篇短篇小說的集子.讀下去,卻發現原來單篇之間,存著一絲微妙的聯繫.開篇正是篇名同書名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的短篇,它由97回歸當晚一場生日宴席展開,一票許久沒見面的朋友聚首為史提芬與老何慶生,席上除了幾位原籍港人如老薛,阿李外,還有"反叛美國菜的美國朋友羅傑","反叛了日本菜的日本朋友美子","不太浪漫的法國朋友","港澳兩邊走的澳門朋友"這些客居或僑居香港的外國人,外地人.開篇從酒吧兼髮廊VisageII的老闆史提芬的眼光發散出去的97現況,席罷,各散東西,分別在香港,京都,東京,澳門,溫哥華,越南,台北,西班牙等地演繹屬於個體自己的故事,即後續的11篇,到20年後"尾聲"篇2017大傢伙重返香港對此地,對生活都有了各自不同的新領悟..

       食色性也,以食物與愛情結合的題材,直觀想到的就是電影"飲食男女".這本集子試圖藉由12篇故事發展相似題材,當然不可能只在食,與性上.宴席的開始它就宣告了華洋雜處,與中西混和的意涵,香港就是這樣的結合體.回歸日的生日宴自然是明白的暗示:後殖民的開始,或者另一種殖民的誕生!席罷各自飛也隱喻了對於原有香港屬性的一種挑逗,經歷了150年發展出來的飲食文化,習慣,樣貌,它可由一道菜的華洋元素混合,到一桌菜各省各地各國菜餚的混合,到一家現代餐廳,酒吧中外菜點,酒類的混搭,從一個人,一家人,一群人,到一整個概念上的香港人都是如此的混合,混搭,交雜到多元.但是從表面上,你只能看到一個黃種人與一個白種人的差別,卻不能憑藉這個面孔,與膚色,種族看出他,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混合體,或僅是一個頑固的原生體.但是不管這個混合體,或原生體,都要面臨97這個"政治"的考驗,是繼續保持原樣,還是更加廣泛的吸納,將新進的部份再融入這個混合體,還是被迫回歸表裡如一的原貌,西是西,中是中,必須完全的割離過去?甚至於回歸150年的原貌,就是香港只能是某種原始型態的香港,其他參雜不純的必須去除?或者是它就是不停地在不斷的割裂,去除,添加,產生更新的更混合的"新香港味",而過去得因此勢必得逐步被替代,拋棄,或更迭?.作者藉由這12篇試圖延伸做以上各種可能的想像,一一的探索.當然,它不可能像我這段體悟一樣把這些嘗試意圖寫出來,讀者必須自行體會:性與食都是一種權力的表徵..

    "藍玫瑰從西方回到香港,老是想去尋找一些貌似西方的角落,追尋一些西化的氛圍,她很努力要遠離香港的庸俗和落後,禽流感,骯髒的街市和各種病菌,否定自己與這些東西有任何關係,似乎是她追求身份認同的方法,老薛體會他的西方,則跟藍其實很不一樣的,當時飯局上的話題,多半是數說回歸後香港如何不濟!說是推動母語教育,家長卻大排長龍唯恐子女進不了英文中學!宣傳得多麼正氣有益都沒有用,煮得不好引不起食慾人家就是不愛吃,連不懂政治的澳洲女子也聽過彭定康,說他夠精彩,中方的政客就比不上了!老薛就說現代中國也出過優秀的政治人才,彭定康當然是個聰明政客,會"造秀"去泰昌吃蛋撻!長遠來說是否對香港的民主發展有幫助還可細辯,不過泰昌的蛋撻倒真是好蛋撻,而蛋撻也有它的歷史,認識蛋撻在中西文化接觸過程中的變化也很重要..."."老薛的專欄也像他談天,既寫法國名廚羅伯宋,阿倫度卡斯 Alain Ducasse,亦寫陳東,甘少,滔哥,鍾叔,毫不勢利地品評火炭大排檔,牛頭角茶餐廳,同時有容乃大,支持新近開始形跡可疑地冒出頭來的私房菜,他對新事物有包容和好奇,但並不願意完全否定舊事物的過去.在表面放任的享樂主義面目下,似乎仍想有一種曲折但是平衡的社區關懷與文化批評","老薛雖愛西餐,但不神化它,並不以為那是唯一的標準.它也有歷史的,他回到香港早年的豉油西餐,要從他父母那個時代去理解殖民食物的歷史.比方說瑞士雞翼不過是因為一個外國人 說的“Too Sweet!”被誤譯成瑞士(Swiss)而得名,是早年文化接觸與文化誤解的產物,金必多湯又如何從買辦(compradore)這新興的階層而來,見證了早期殖民地從農業或手作輕工業,轉型到中間人活躍的商貿經濟的過程","國內的政治口號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條件",老薛則持續不斷以胃口檢驗真理,他帶著香港人獨有的"經驗主義式"empirical的研究方法,以他神奇的記性和敏感的味覺,不斷提醒大家遺忘了的口味".以上是摘自"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很好說明了個人對於此本小說整體企圖的體悟.這樣西化的藍玫瑰遇上了傳統派兼長西餐的食神老薛要擦出甚麼火花?新奇的創見?!還是只是短瞬的煙火後歸於黑暗沉寂!?當然不會如此簡化,與簡單,作者企圖在兩者交往的過程中點出權力交鋒的拉扯,停滯,凝聚,最後斷裂的味道,或者也透露出老少配必然的問題,香港的老式傳統終究要年青人的口味觀給嫌棄,更新,置換,待到年輕人變老再重複這一過程.

     表面上老薛是食神,中西兼修,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骨子裡頭傳統保守的因子仍佔據了大半,沒辦法,時代的侷限,他的出生歲月擺在那邊,經歷甚麼的自然不能太過開闊,所謂的中西兼修不過是符合社會一般價值的期待所表現出的樣貌,沒錯,他的中西兼修不是裝模作樣的花架子,但他核心的價值仍是傳統,那種開明,多元,萬事皆容的明面上是生存需要,但他自己可能並沒有悟到這點,他在"溫哥華的私房菜"裡呈現就是這樣的樣貌,不幹不能理解前妻的各種行為,甚至於對於女兒,兒子已經全然西化的飲食習慣完全不能接受,因此表現出"幼稚"的行為情緒,甚至讀者可以更進一步的當初老薛舉家要移民溫哥華,正是他認為是自己獨立一己的主張,結果他的生存技能不能在溫哥華立足,只好回流香港,讓前妻與兒女,母親都留在海外,成了名符其實的"港獨",他那法律上未離卻實質已離的婚姻,不就是源自於他的傳統與保守,他對溫哥華的不適,對於兒女前妻飲食的不慣也都源自於他傳統又保守的內核,直到最後他竟然發現自己連不會說英文的媽媽都不如,老母親竟然能在海外快速的適應各種新的事物,而他只能一人黯然回到香港.而如此保守的人,卻是在香港結交一個又一個女友,女明星,年輕小女孩,憑藉的不就是他那表面光鮮中西兼修的食神名號,但是一旦進入實際生活,他就不行了,陽痿了,他現代多元的香港外衣被揭開了內核表現的傳統是不受歡迎的.甚至於他推薦給家人並受到歡迎"私房菜",他自己根本都為曾嚐過,正是一種對於現代混搭的表面贊同,實際懷疑的角色的絕佳設計,因為儘管他不喜歡,他要的就是藉此維持一種家庭凝聚的樣貌,"私房菜"能滿足這個需要,所以基於現實需要的調整,在老薛身上投射正是普遍港人的面對世界,政權變動的快速調整,若不如此,怎能生存生活下去?所以老薛骨子裡其實是希望能有一種傳統穩定不變的愛情關係,而不是如表面看到的一換再換的新女友現象,玫瑰,黃菊,百合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他斷不了過去,也進不到未來,這是他老薛的窘境,也是某種政治隱喻,因為他不是界定遊戲規則的人,只是被不斷改來改去規則給玩弄的人罷了,甚至最後還被年輕人捉弄,佔便宜,而毫無辦法.

      相對於老薛這個傳統者,酒吧間髮廊老闆史提芬是個前衛的雅痞,雖然傳統吃食他也能懂得一些,但因為他自身的追求,是個喜好不拘的隨波者,對事物的理解沒有老薛那般深入,缺乏探索的心性,只是一種皮相,一種用來包裝的外在形象,但無謂裝模作樣,只能說他是一個時刻跟隨流行的人,卻對一切缺乏深刻,堅持,潮流過了,他也就轉而追求更新的潮流,開店也是如此,連與女友的情感亦同,他是個澳門過港生活者,童年極其貧困,經常食不果腹,所以有強烈的不安感,在"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與瑪莉安的分手,"沿湄公河尋找杜哈絲"再次呈現了他的不定性,旅途中邂逅的一位女子,也沒能持續下去的情感,甚麼都是玩票性質的浪子,也暗喻另一種港人漂浮不安的特質.但最終他父親病重,他找到了必須長居澳門的理由,也顯出了作者在此暗喻傳統力量有如蛛網,牢牢的限住了人們行為的根本.

      至於羅傑與何方,也是兩個對比明顯的角色.兩人都在大學任教,羅傑是個美國白人,年輕時嬉皮,有絕對自我的主見,講理,也能通曉許多文化事物,原本因為欽慕東方文化要去日本,卻不知甚麼原因到了香港.雖然他對文化的意義有所理解,但對於人的理解卻很弱."尋路在京都"阿素,"愛美麗在屯門"的愛美麗是他前後任的女友,這兩位女性一位是酒店公關,另一位是酒樓服務員,與他有著基本的階級差異,這種差異本源是思惟的差異,於是往往它們面對同一事物的理解是南轅北轍的,在生活裡便逐漸形成了多方扞格,齟齬,爭吵,他認為的東方應該是怎樣的在他女友的身上都不存在那些特質,他有些迷惑,卻又一再的陷落其中.在他身上呈現的便是一種他是洋卻不那麼洋,他的女友雖是東方人卻不那麼的東方的錯落,華洋交雜,混合,刻板印象與多元主義的分別,雖然在"尾聲"篇作者又替他物色一位首爾女孩,但依舊是他不明白的明明是個韓國人卻對韓國文化,飲食還沒有自己更理解的女孩,眼見又會是一段無言的結局.至於何方,則不同,他不擅長人事,不願得罪人,只專心在他的教學上,是個華人卻要教授比較文學,但是在偌大的系裡,他只能分得是洋人指定下的殘羹剩餚,卻無法獲得權力尊重,後來甚至成為客座洋教師挑戰上層權力的武器,在洋人離開後,華人擔任系主任仍像過去一樣無視他的存在,他始終是一個權力的門外漢,同樣的也是情感的邊緣人,"西廂魅影","續西廂"裡也只幫他安排了一個若有似無,不知是真的一夜情,還是只他個人的春夢了無痕的"阮",但非常清楚的呈現了老何對於權力與情愛的雙重無能為力,明明是中文小說作品的比較卻不能使用中文寫作論文,這是作者在設定何方這個人物與背景下的暗喻,他的壓抑,在"幸福的蕎麥麵"裡第一人稱的"我"應該就是何方無誤,對一切的不如意,不滿的壓抑自持,豪不反抗,這裡自然也有政治的意思了.

      老薛,史提芬,羅傑,何方這四個男人是四個在情感上與事業上都經歷挫折,尚未能獲得圓滿者,代表的是作者以為的香港華洋混合下的後殖民樣貌下的種種,似乎暗示著香港權力型態與統治手法的落伍,是未來的隱憂.若進一步仔細觀察,小說集子中的每一位女性,在經歷了這麼多年之後,似乎個個都在現實的事業上卓然有成,儘管可能不是完全靠所謂正規的手段,可能略帶著人間的小奸小惡比如由酒店公關形變為決絕金融業的阿素,但她們終究都走出了自己的路,完全不同於那四位陷入困境中男性,相信這其中也必然有所意示吧.

       這本12篇的短篇的集子必須要看到最終篇,才能將這些人物串聯的關係與意義理出些端倪,然後回頭再將一些篇裡主詞不明顯的"我"給一一找回來,從整體看,其實是本有企圖的作品,只是太多的各種各國的食物,料理名稱穿梭,搞的人有點暈頭轉向,但從結構上看,似乎如"艾布爾的夜宴"一般,是場如"分子料理"宴席的長篇.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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