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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之書(Kara Kitap,Orhan Pamuk)

     "白色城堡"之後接著是"黑色之書",帕慕克果然有一個固定的風格,議題的延續,要是沒有"白色城堡"的開展,這本可能是比較難讀懂的一本,至少個人感覺是如此.

     它似是一本複式的偵探小說,但這樣說其實並不精確.表面上這裡有人失蹤了,於是作為主角的人物展開搜尋,但實際上這裡的搜尋夾雜著兩層的意義,因此它不能算是一班意義上的偵探小說,與"白色城堡"類似,都是在於一種關於人的身分與自我認同的意義上打轉的作品.而與白色城堡雙方互換身分不同,主角這裡有了一個意想不到又略帶隱晦迷離的結局,其中的主旨是在於"找尋自己"這個意義上,而我們就此反推,真正失蹤的人其實是主角"自己",因此這就成了我所說的複式偵探小說.

      律師卡利普的老婆魯雅某日突然留下字條離家失蹤了,於是他開始在魯雅可能前去的地方逐一搜尋,期間卡利普發現堂哥耶拉也失蹤了,耶拉是記者同時也是專欄作家,出過不少有名的專欄,他是卡利普自由崇拜的人物,同時,他也是魯雅同父異母的哥哥,於是卡利普懷疑兩人的同時失蹤應該是有所關聯的,所以他一邊搜尋魯雅的同時也前往耶拉可能出現的地方,並且不斷的重讀耶拉曾經寫過的專欄,想藉此找到線索.卡利普不只在伊斯坦堡的大街小巷中,從與魯雅有關聯的人事物中找尋線索,他還深信耶拉的所有專欄文章中都包含著暗語,在暗示著一個謎團.故事就是這樣從兩個人的消失,肩負偵探責任的卡利亞展開尋找線索並解謎的事件開始,然而尋找線索與解謎在接下來的發展中,卻轉身一變,化成兩條故事線.一條是卡利普在外頭大街小巷中不停的聽著不同地區不同世代的人們的故事,追尋著消失者們的蹤跡線索.另一條則是憶起重讀刊登耶拉舊稿的專欄文章,這些文章被不同世界,不同世代的人們,根據自身經驗來詮釋,解讀藏在文章中的暗示故事.

      小說是以第一人稱的"專欄",與第三人稱描寫卡利普尋人過程的方式構成.第一人稱的專欄,自然是耶拉的口吻,但實際上,並非完全如此.在卡利普找尋兩人的將歷程中,他開始思考了自己究竟是誰這個問題?讀者應該發現從我們的角度這對夫妻疑似存在一種亂倫的關係,不過這裡僅僅將它視為土耳其是一個親族力量與關係緊密的文化象徵,即使如此,自幼與堂妹熟悉,並娶她為妻的卡利普實際上似乎並不是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從妻子的父親,即卡利普大伯曾經旅居法國與西方的經歷,卡利普開始憶起了過往的種種,同時也思考著這種西方經歷是否也影響了妻子,進而造成了自己與她的某種隔閡而不知,因此他開始思考著"做自己"這件事,因為表面上大家都是面容相似的土耳其人,應該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但實際上會因為各種際遇,遊歷的不同,而有部分人開始吸收了其他地區,主要是來自西方文化的影響,而對自身的價值觀,與認同有了種種不同的影響,而隨著世俗文化,比如透過影視作品,書籍,刊物,媒體等等的傳播越發發達,這種來自域外的影響範圍越發的擴張,使得卡利普發現,雖然伊斯坦堡還是一個到處埋著古老遺跡,或是歷史秘密的古城,一個歐亞交錯的文化薈萃之地,但實際上已經被西方物質文明以降的各式影響力給摧毀或取代了,傳統的家庭觀,家族觀,隨著個人主義的興盛,也逐步的遭到削弱甚至退化,因此這類的舊式關係結構已經崩解,因此所謂的"自己"究竟是指哪一個?或是哪個面向的"自己"?.

       讀者都想知道魯雅為什麼會無故失踪?她的失踪是一段失敗感情的結果?還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抑或長期情緒壓抑後的一次宣洩和爆發?這些疑惑帕慕克遲遲沒有給我們答案,甚至到了最後,魯雅都未曾再與卡利普相見,文本更沒有解釋失踪的原因與去向.在帕慕克的字裡行間,卡利普從小就被魯雅的美麗打動,青少年時期就愛上魯雅,默默的守護她,眼看她和別人交往,看她嫁作他人婦,是因為魯雅因政治理念結合後失敗的婚姻才有了機會,因而魯雅經常表現出忽視卡利普的存在,需要,嚮往著別樣生活的狀態.卡利普對於妻子的離去感到困惑,他翻遍家中物品,尋找妻子留下的蛛絲馬跡.耶拉在魯雅失踪的同一天,也失踪了.更多真相則隱藏在他們過往的人生中,魯雅愛讀偵探小說,耶拉曾在一篇專欄文章中提及自己最愛的女人愛讀偵探小說,小時候玩躲貓貓的遊戲,卡利普躲在櫃子上面,想像著魯雅找不到他的場景,但當時魯雅早就丟下了卡利普和耶拉玩起來,由此可推測魯雅與耶拉間存在著無法描述的曖昧狀態,卡利普故意迴避著魯雅和耶拉在一起的猜測,將自己蒙蔽在對魯雅失踪原因的各種猜想中,當各種猜想被證明錯誤後,卡利普才逐漸接受事實:魯雅為了另一個男人離開了他,而他過去對這個男人充滿敬佩和崇拜,只有找到這個男人,才能找到魯雅.但光找回來無用,只有找出這個男人的秘密,然後成為這個男人,或許就有機會真正的擁有魯雅.因此,卡利普的尋妻過程,變成了一場充滿夢幻與巧合的,逃避自我,重建自我,成了尋找並模仿耶拉的經歷,目的是最終成為耶拉.

      這看來有些矛盾,本來是要"做自己",卻為何變成了"成為耶拉"?小說是透過了一連串的場景,包括了聽人說故事,去博物館,去做模型人的家裡,去地下的城堡中,遭遇了一連串的不同人物,來表現出這種做自己的改變,帕慕克的意圖很明確,所謂的"做自己"這件事情究竟是指的是甚麼?按照通常人的直覺,所謂的自己就是那個完全依從於原生個體自身的所有的想法與做法不是嗎?表面上看似乎是對的,但其實"哪裡可能有全部原生化的思維的可能"便是這一路上卡利普遭遇許多事情後的心得,表現上可以說是"做自己",實際上是"做別人".因為舉目從見所得,從教育,宗教,文化,傳統,家族,鄰里習得或見聞的都是某種外力加諸於身的影響,這必然不是自身的,而是他人的,相對的,那些透過擴散力量強大的新式傳播,媒體來的西方文明,藝術,影視等等沁入人心,影響思考與行為表現的,無一也不是教人做他人,只是對此外力影響不自覺的人常常以為聽從那些現代的,流行的,世俗的,新式的,排斥古老的,舊式的,傳習的,就是一種"做自己"的自我表徵,孰不知這其實依舊是一總"做他人"的表現,所以實際上不是能不能做自己,而是實際上根本沒有這件事,因為一直都在"做他人".做自己可能是沒有出路的,無法獲得的,像卡利普自身那樣,而做耶拉可以得到許多,比如家族認同的職業,名聲,榮耀,與魯雅,因此把自己做成"耶拉",便可以贏得心裡想的一切.讀者若更進一步的將卡利普當成土耳其,必然要問維持傳統的,還是改道世俗的才是真正的土耳其?真正的伊斯坦堡?

      從卡利普行經曲折小巷中閃爍著神秘燈光,看著各式年代的清真寺,甚至還延續著近親結婚的習俗,家族儘管還有共聚一堂的傳統,卻不知不覺中早已受到西方的影響,人們開始模仿西方電影明星的種種裝扮,舉止.新式大樓崛地而起,成為人嚮往的新居所.新世界是一個由各色迷離的訃聞,自白,炸彈,詩和口號建立起來的.而古老的世界在耶拉筆下成為地下仿真的假人世界, “用木頭,灰泥,蠟,羊皮,駱駝皮和母鹿皮,加上人發和鬍鬚",製造出的驚人塑像,他們的面容是西化前的從容自信,假人製作師傅的夢想是在地下重現土耳其世界的往日榮光,而與之相呼應的則是多數現代人們的自我追尋,他們普遍鄙視傳統守舊.而卡利普這樣的迷惘者不僅深陷自我的失落,帕慕克讓他從崇拜耶拉,尋找耶拉到轉變為代替耶拉,這種演變究竟是更為徹底的自我沉淪還是夢想實現?在這裡作者沒有提供答案,答案也許是你想成為誰就去做誰吧?!同樣的伊斯坦堡與土耳其是否面對相同的境遇?或許答案是文末所提供的:一個人只有對抗整個紛繁複雜的世界,對抗自己所有有意無意的模仿,才能真正成為自己.

      基本上這小說囊括了太多的屬於伊斯坦堡這個東西交會的城市裡獨有的風情,文化,傳習,古老的故事,無厘頭又令人驚異的事物描寫,但這些都算是古老城市給於我們故事隱藏真相的迷霧,也算是某種隱藏"自己"的迷霧.為什麼有人想要過別人的生活,而不要過自己的,因為他們壓根就不知道甚麼是自己的.但是在弄清楚知道關於"自己"的真相前更重要的是: 生命中最關鍵的問題,是要先決定做自己,還是不要做自己.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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