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場女孩：慾望、歡愉與性苦悶，近代法國性產業的形式與管制 (Les Filles de noce: misère sexuelle et prostitution, XIXe et XXe siècles , Alain Corbin)
成人展上個月在台北登場,來了許多日本AV女優,因為是近幾年夏天的例行公式,本來也沒啥特別的.但是在檯面之下,國內的應召站竟順勢推出與部分來台的AV女優交易方案(https://sextw.net/feature-products/av-girls/),不同女優單次交易的價碼從台幣3萬一路可到誇張的144萬,沒錯,網站上面就是標上了144萬,令人咋舌,雖然不知是否真為本尊,但膽敢開價如此,也是一絕,有人說這是另類欺騙,應召站將以假貨替代,反正被騙的嫖客也不敢聲張,其他人則稱AV女優名義純粹只是一場賣淫噱頭,不過我想144萬應該也沒那麼容易就騙到吧,有嫖客會刷卡嗎？這可會留下金融紀錄的!?難不成真抱著現金144萬去交易?若進一步的對比同一網站上低到完全不能相比的東南亞越,泰,馬來西亞妹標明的3000,4000價碼,至少可以我們知道性產業裡的階級分野現象比現實生活遇到的更為直接清楚,購車買雙B尚可全額貸,沒錢的人也能裝闊,但嫖妓就不行了,沒錢的男性恐怕連自己的衣服都脫不,遑論脫別人的衣服.
'歡場女孩"是一本討論法國自18世紀末期大革命以來至20世紀初期這段期間內性產業的發展與管制措施演變的書籍.性產業是個特殊又怪異的存在,上面的網站例子就可說是一個標準現象.我國明明對於性交易採取的處罰與禁制,但類似這樣明碼標價又附上照片的網站其實不少,如果再加上那些隨時可申請或棄用的line,telegram,twitter帳號,恐怕隨便都有成千上萬甚至幾十萬個通路可以找到管道去聯絡老鴇,換成現代用語就是找到雞頭比找道路還簡單.而那些貼出來吸引嫖客的女性照片,只要是本國女性照片應該都是假的,業者詭詐稱其為類似圖,而外國人照片反而是本尊的機率較高,通常不需用照騙來遮掩,因為這原來就是性產業的特性,賣淫女通常不會在自己住處附近從事這項工作,甚至會遠離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到其他城市或國家去.階級,私密性,價碼定位,賣淫者原從事工作特性,原身份,不論是今日的網站還是200年前的法國社會,其實性產業內自身改變的並不太多,畢竟它只是由供給與需求來構成.而讓這種原始產業面貌改變的最大核心要素力量其實是來自於社會型態,與政府態度的變動.
本書的開端就澄清一件事,作者認為"性交易"與"公開賣淫"是兩碼事.官方能夠直接介入處理的是"公開賣淫"而非"性交易","公開賣淫"就是任何一個人用眼睛看到就知道這個地方,或這個人正在從事性交易,或此處為性交易場所,他便能自行決定自己的需要與行為.而那些暗地裡的性交易比如被包養的女孩,社交名媛,交際花,高級應召女,自然數量更多的私娼也包括在內,都不是政府能夠把手伸進去管理的介入的範疇,這樣的定義有兩個重點,首先是這本書所討論的核心: 就是法國政府,主要是警察機構在這200多年內對於"公開賣淫"這種行為的看法,處置,與管理措施演變,因為法國官方始終保持對於"公開賣淫"採取管理限制的想法與做法,但經過這200年的施行這種原始管制措施,最終它施行的管治理念已經與原始目標大不相同.第二個定義重點是作者把不能管理的性交易排除在管制管理之外,它引人深思的地方在於點出讓人思考究竟什麼算是性交易?哪種人是妓女,嫖客?原來妓與嫖還會因為階級的不同,而被世間人以不同的眼光看待,高級名媛,女明星,富商與權貴間的交易,就不被人稱為是性交易,甚至被投以欽慕的眼光,儘管從各種角度它根本也是公開賣淫,而這便是世間好玩之處,當然這些內容都在本書思維範疇外.
本書所討論的"公開賣淫"主要指的是法國各地方經由政府登記允許由私人公開設立的"寬容妓院",我的理解是這種寬容妓院類似於我們印象裡的"公娼",法國政府的思維很簡單,它要管理這些"寬容妓院".管理的理由挺簡單,就是妓院骯髒,影響社會,污染環境與人心.我使用骯髒一詞既表示內在,也表示外在.與我們印象中想像的不同,我們以為西歐的法國應該是個性觀念開放,可隨意濫交之地,因此對於公開賣淫應該不會採取太嚴厲的措施,甚至應該會更寬容的任期發展,但這本書顯示我想錯了."寬容妓院"位在大街上,門前站立著各色妓女或雞頭,馬夫來招攬路過之人,這本身就有礙市容觀瞻,從官方的眼光來看就是"難看".另一種難看與骯髒,則是無法透過肉眼看見的,就是性產業被認為直接威脅到道德主義的規範,對於女性思維與身體的制約,官方認為性產業的公開表現無異於在公開告訴大眾女性可以為了金錢收入而做出一些違背道德與義務的行為,它既破壞了傳統對於女性貞節的定義,也深深地影響了可能的家庭生活,所以"公開賣淫"是骯髒人性,黑暗社會的源頭,所以若公開展示這種交易與招攬行為必將影響社會價值與行為.
儘管視其骯髒,影響人心,但法國政府知道"寬容妓院"存在也是有利於社會的,那就是有助社會的穩定.性本身是人類需求之一,也是躁動的源頭之一.這本書之所以從大革命以後的歲月談起性對於法國性產業興起的管制主義,跟人性的躁動其實有莫大關係,革命之後,第三級人士有了更大的政治空間,加上當時開始興起的工業革命.人心與人力普遍的被從田地解放,男男女女湧入了城市,這使得城市的構成面貌被改變了.一方面徒增了許多躁動的男性,及其相伴的性需要,另一方面因為許多鄉村單純的女孩進入城市,使得現有的城市男女與家庭關係發生了某種程度上質的變化,它讓原居城市的男性有了額外的性追求機會,比如從家中雇用的新的保姆,女幫工身上發展出新的男女關係,加上那些大批湧入城市的農村青壯力必須有所性發展的需求,初來乍到城市的鄉下女性對於金錢的渴求,對於物質的追求,都讓性交易成了一種必須必要或者不得以的存在,因為若得不到滿足,不知道這些躁動的人士會在城市裡做出什麼出格或犯罪之事,鄉下女性也可能會私下淪為他人禁臠,或動輒成為小三破壞他人家庭,毀掉天主教立國的法國家庭觀,因此存在一些公開的能夠讓人進行性交易的場所讓妓女與嫖客各蒙其利,有其必要.但是法國政府又嫌妓院骯髒,於是乎便生出了管制主義這樣的思維.管制主義思維很直白,就是試圖將"寬容妓院"限制開設在某些特定封閉的街區,這很像我們傳說中所謂的公娼,因為除了因為特定性需要的人才會進入該區域外,旁人與一般民眾正常情況下是看不到它,也接觸不到的,這就是透過"眼不見為淨"這樣的概念來讓賣淫,妓院離開普通人的視線,既可保障大部分街區是乾淨的,也能保障其它所謂的良家婦女一不受無良嫖客騷擾,二不會受影響其傳統的貞節觀念,對於家庭社會產生危害,這便是管制主義的基本目標.由此可以看出法國這200年關於性產業的管制主義,跟我們想像中性開放的法國其實是不太一樣的.他們其實並沒有公開的宣稱開放這個產業,而是用種隱晦的手法將它暗藏在封閉的街區,且同時,法國政府並沒有真的公開宣稱性交易是合法的,他們會去抓捕某些在規定區外交易的賣淫女,同時對於寬容妓院中的賣淫女採用一種封閉監管的措施手段..
所謂的封閉監管,就是所有的賣淫女必須居住於寬容妓院中,在規定的時間與地點來工作,不得隨意在外交易,同時接受政府主要是警察與衛生機構定期的身體檢查.是的,妓院骯髒,傳染性病,主要是恐怖的梅毒,也是當時採取管制主義的一個目標,ㄧ但被發現染有性病,賣淫女就會被送進主要的療養院中進行醫治,但是這個療養院又不同於一般的醫院,前面說過法國政府對於性產業是採用封閉分離式的監管政策,除了妓院規劃於某些封閉的街區外,給賣淫女醫治性病的療養院通常都設在與常人看病分開的獨立院所,而且採監禁式醫治方式,也就是説賣淫染病者除了與其他姓病患者分開醫療外還必須在治療期間都住在療養院內,這些特殊的醫療機構通常設在城市的邊緣,或者鄉村,遠離人口密集區,院內還設置神職人員或教誨師,其目的是除了醫治染病者的身體外,也同時進行心靈醫治,因為從政府的角度賣淫女全身上下都是骯髒的,污染社會的,必須進行全面的治療與洗禮.
或許有人此刻就該質疑,為何要採用這樣的管制主義與政策呢?這倒不難想,除了前面所說的去除髒污,保持社會的清潔,單純與表面和諧外,另一個目的就是希望能照著監督與管制的方式起帶頭與引領作用,讓那些不在"寬容妓院"中的性交易能夠逐步消失,同時讓那些私娼轉變為公娼,或乾脆脫離性產業,回歸到家庭與從事其他行業的生活.但是最終這種管制主義卻沒有得到普遍的成功,寬容妓院隨著社會發展反而數量逐漸減少,而私娼則是到處氾濫,造成這樣的結果有幾個因素,首先影響管制主義寬容妓院數量的第一個因素在於經營規模的影響,這種須由官方定義的寬容妓院本身對於所在位置與建物的要求不低,它設有一定的規範,包括活動空間與妓女居住需求的空間保障,飲食,訓練與各種氣氛裝潢需要,活動需要的多元,使得它一開始注定就不會是一個少量金錢的投資,這對於開設妓院的私人來說無疑是筆龐大的投資,難與私設的私娼相比,甚至獨自有牌的賣淫個體戶都比寬容妓院更有經營彈性,而後隨著大規模的城市現代化更新的需要,許多傳統的街區形態被都市造鎮所改造,打破了原來的封閉形式,這使得寬容妓院的存在成了一個難題,實際上難以獨立封閉,其次因為這樣的改變,使得長期需要居住在寬容妓院中賣淫女,也有了新的挑戰與選擇,比如妓院可能開始為了節省開支與成本接受那些只有在工作期間才來妓院的賣淫女,這導致他們的交易可變性彈性變大,加上隨著時代的變遷,寬容妓院出現了許多名義上不是妓院的競爭者,比如商鋪,小酒館,甚至某些咖啡廳都開始私設工人們賣淫的小房間,或是提供類似的功能成場所,這使得原先職業於寬容妓院中賣淫者有了更多其他賺錢的機會與場所,她可能因此偷偷地由少量接客,最終轉換成乾脆離開變成另一種交易模式的賣淫者.第三種影響因素是社會道德觀念的轉變,使得賣淫這件事逐漸地由單純的需求,融入格更多元化的理由原因,比如所謂的交際花,或說是專與富貴人士往來的包養女,她很可能由專情於一個目標,轉換成在不同時期不同期間的多個目標的需要追求,於是名義上她雖不被認為是賣淫女,但實際上他的行為可能造成模仿效應,產生了一些低階級的仿效者,這些人卻是道道地地的賣淫女,他們也不可能進入寬容妓院,而是與寬容妓院或其他老鴇協商提供一個短期的交易空間,以上這些原因都使得原先的寬容妓院的結構被逐漸瓦解為私人臨時搭伙或交易之地,不再具有長期管制管理的作用,以致於逐漸的被私娼或其他型態的賣淫方式給取代.而上流上會的包養女,新的街邊咖啡店或歌舞小酒館,幌子商店,甚至是軍妓,農婦下海,都使得賣淫這個行業的參與來源變得更多元,更離開了所謂的中心管制的可能,它一方面使得人們對於賣淫道德理解的逐漸寬容與瓦解,一方面也使得所謂的皮條客與妓女的人數都大幅地增加,只是開始逐漸地從寬容妓院往外擴散到射回的其他角落就是了,以至於連啤酒館的侍應生,小歌女都成了賣淫可能的供給者.
另外一種影響賣淫產業結構的因素在於提倡性觀念解放所產生的結果.而這些倡議者主要是一些所謂的資本主義發展下的結果與部分社會主義與激進思想的前衛者倡議所促成,他們普遍認為性交屬於個人自由的一部分,政府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該介入其中,這些人便是所謂的廢娼主義者,這裡的廢娼是指廢除政府認定的寬容妓院,畢竟不可能真的禁絕娼妓,他們所謂的廢娼不過是指讓賣淫者的交易行為回歸到一種個體的交易,排除政府的介入.於是一部分的人提出資金設立性服務場所,促進了性產業的發展,對於這樣的發展,一些反對資本主義的人士則宣稱廢娼固然是必須,但仍需要注意賣淫者個人的生涯保障,這些主要是左派人士的廢娼主義者本質上其實也不贊同賣淫,他們唯一同意的賣淫者的性自由意願與行為,但是這些左派人士大都出身於當時中高層貴族的道德保守主義群中,他們認為賣淫有違保守主義婦女的貞節觀,同時容易淪為資產階級剝削的對象,所以他們以為只要消滅資本主義,這種被剝削的受害婦女才能孻回自己身體的性自主權.
廢娼主義者確實曾經一度戰勝管制主義,透過社會運動,與女性主義者的宣傳,讓性交易脫離政府管制回歸個體.但是到了20世紀初,管制主義者提出了新的觀點來強調集中管理妓女的理由,又讓管制主義再次站上了風間浪頭.這其中主要還是因為宗教與神職人員將賣淫視為敵人,而醫學觀點上對於性病可能引發的人體敗壞作用在此有了更科學的說明作用,這些因素交錯下,因此使得支持寬容妓院政策的人又找了的依靠,因此他們指出廢除妓院將導致公共衛生問題,飲酒作亂問題,損害道德,傷害青少年成長,特別是青少年道德成長問題,而這引起了許多中產階級人士的重視,於是掃黃警察的再次出動,而監禁醫治等手段再度被提上檯面,並獲得了當時保守派政府的支持,管制主義再次躍升為主角.於事便有了1908年通過將未成年的妓女送交收容所安置,但也開始更人性化的進入管理,比如承認日租套房的幽會館,以更人性的手法對待性病治療,擴大警察與衛生的監察,以其在社會秩序,治安,清潔問題獲得全面的改良.當然廢娼主義者也沒被完全打敗,他們提出了賣淫妨害身體與精神狀態,容易創造現代的個精神疾病,又提出了所謂的"白奴貿易"問題,所謂的白奴貿易就是指從國外引進的妓女被當地的業者囚禁與剝削的問題,換成現代的語言與畫面,就是本文開始所提網站上的那些外國來台賣淫者的人權與自由問題,白奴貿易問題經過了這100年依然不變可見一般,變的只有社會形態與政府態度.
"歡場女孩"並不是一本容易閱讀的書籍,內容多,又有學術性,但它又不是單純的學究研究,很多內容論述值得深思,廢娼主義與管制主義的大戰可能依舊不會改變,但是回過頭來看看國內狀態,聲明性交易非法但實際上卻處處充滿著這樣的性交易公告與宣傳的狀態確實頗為違和,從這樣的衝突性狀態可見,其實我國的性產業討論可能連進入討論需要管制或廢娼的那一扇門都還不曾跨進過吧,既便滿街都是色情按摩護膚,性交易場所,卻當它不存在就是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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