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考(童偉格)
當對文字所指的意思有所混淆,並不能明確體認精確,心中常就此升起一股煩躁,煩躁是由不安定帶來的,既帶來不確定性,也帶來心虛,不知理解與否的心情便很難繼續下去.別誤會,我說的是數學.線性代數中常用的行列式,矩陣的中文用語便是困擾一個.(row,column)作為外來語的表述在理解上毫無罣礙,但最初引進這個東西到中文裡的人把row譯為列,column叫做行,於是對文字使用直觀的人來看它便成了"列行式",這種表述不僅是理解上的差異,對於空間的意義也產生了異變,我理解的第二列第三行竟然是你以為的第三列第二行,是困擾也是衝突,要花許多時間才能硬記適應這樣的差別.直到好多年後,看到了對岸的數學書籍,才知道地球上另一票用中文的人把這裡的row譯為行,column譯為列,取的正是我原先理解的文字行列式意思時,便又要開始另一段的焦慮,不確定.而那需要在兩套系統間來去轉換的人,腦袋應該會先混亂瘋掉一段時間吧.
"王考"是8篇短篇小說的集子,取一篇名為書名,作者童偉格.在這裏我只寫下關於其中的"王考",''驩虞","叫魂".原因是這三篇較其它更遠離了常態性寫實小說,但我也無法給予明確定義,無法確認它究竟是什麼,基於文本中某些情境相似性,加上個人不太高深的理解,更索性幫它們改篇名為"我的祖父","父親與我","親人",是講述以北海岸某個兼有漁業與礦業的村落為背景中所發生的情境與事情,因為若沒了自己的閱讀座標,或是行列,根本也不太可能找到一個自以為舒適理解的意義.這幾篇根本棄用了傳統寫實小說的路數與結構,硬要用什麼南美魔幻,或者鄉土文學去解釋似乎也與過去閱讀過相關的作品略有不同,首先第一個令人不習慣,或者經常混淆搞不清的當下文本的主詞,主題,時間,空間的行進,它不是線性的,中間經常有斷點,讓時間忽焉在前,突然間又轉為後,這種沒有預告的時間,空間跳躍,讓人一個不留心,便不知道當前閱讀的焦點與環境何在,後來看第二次,便改著把眼光放到離個別文字稍遠,轉為將焦點放在注意在整段文意上,模糊畫個別別文字,只看水墨暈染的效果,透過這樣的拼湊連結,稍微搞清了敘事結構,對,其實這幾篇文本是陾有一個相當標準又合理的行進方式,並不是普遍以為的無厘頭,更不是單純的裝B.作者棄用了傳統寫實小說的慣常模式,讀者必須先體認這一點,否則閱讀上必然會非常辛苦,甚至令人想要罵;what the fuck!..
先看這一段:."你啊,你別看那滿天星星亮晶晶,看上去美極了,你就坐在這大石頭上,抬起你那顆蠢頭好好打量清楚,要知道,這滿天星星,它們有的,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死了,爆炸了,熄掉了,完了,你現在看到的,是還在蒼茫的宇宙中繼續奔走出亡的余光,只因為那光和你相距太遠,只因為你能觀看的時間太短,所以你那顆蠢頭看上去,死去的和活下的對你都一樣,看來只是森然不移.他說,你呀,你呀,你自大個什麼勁兒?在蒼茫的宇宙中,你就是條蜉蝣,莫說你是條蜉蝣,你彼時腳踏的這看不到邊的地面,在蒼茫的宇宙中,它就不過是粒塵埃".這段是從"驩虞"中節錄出來的,其中暗示著文本中的一個特點,就是時間的不定,或者時間意義消亡,已經死的跟正在活著之間同時能夠存在於這個空間,至少對觀測者而言,沒有特別提醒,他分不清何者為幻何者為真,一如天邊星星的光,它固然是當下真實的呈現,但也是兩千年前燃燒的餘暉,你說它是當下還是過去?!,既然實體上光可以有這樣的魔幻意義,那麼假設一下,人接受光的先後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來理解,這是昨天發射的光,那是一年前發射的光,可你也可以先看到昨天親人的死亡,才在今天目睹三千年星球的爆炸實況,孰先孰後,本來就打破了慣常的認知,既然如此,作者嘗試著使用這套解析來解構重新佈局他說故事的方式,又有何不行?!但這樣做就難免引起習慣於舊座標系統的人出現惶恐,抗拒,不解.若不是乾脆棄書投降,就必是罵罵咧咧的痛罵作者搞怪,這當然也都正常,但作者也沒硬性規定這個作品該怎麼讀,怎樣的理解.所以我乾脆把它轉為理解成"我的祖父","父親與我","親人",這是我試著把那些我理解為包裝紙的東西拿掉所看見的東西,但這些我理解的部分可能其實也只是套娃中的一層而已,重點或許只是在那個北海岸邊兼有漁業與礦藏的村落興衰經歷變遷的描寫而已,即所謂的鄉土誌,鄉野傳奇一類的描述假托人物的形式來表現.
"王考"等三篇都是這樣結構.王考者乃"王公大帝考據",這是該第一人稱主述的祖父曾經的考證作品,考證一尊三村落民眾想搶奪的神像真身的過往,當然這種考據有兩個面向上的意思,一方面它帶出了這個北海岸村落的構成結構,主要的經濟與勞動模式,村民們的信仰方式,另一方面則帶出了主述者的家庭狀態,他祖父的履歷描述,一個村落中少見的讀書人,並藉此帶出了山村中人的日常生活型態,娛樂樣貌.而其中佔大多數內容的祖父的言行,思維,與大多數村中傳統村民的扞格,主要目的是寫出祖父對於主述人生價值觀與行為的影響.''驩虞"者歡愉也,文本開始於一場出殯儀式,主述者對於父親喪禮儀式中的片段回憶跳躍進入了曾經父子相處時間的片段,當然那屬於山村生活中的記憶變這樣的鋪陳開來,然後是12年一次的鄉裡廟宇的建醮儀式的興辦過程,主述者的感悟與當下的生活經歷,因為父親生前精通許多不同的事物,從事過許多不同的行業."廚子,武師,道士,泥水匠,算命仙,教戲先生也看著他脾氣更大地辭遍各行各業.他長大了,他確定,他老爹一面看顧他,一面卻也偷偷防衛著他,平時,除了教訓他所打的那一百零一套無用的伏魔拳外,他老爹只讓他讀書,學寫字,其餘的本事一點也不教給他,總怕不小心露了點什麼,讓他偷學了去.他不明白他老爹在怕什麼?往往,他與他老爹會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許是為了找工作,許是為了找個去處躲避什麼,他老爹總不肯向人問路,最後,他們總是迷路,肚子餓得受不了時,他老爹就帶著他,往最近的面攤上一坐,各吃各的麵.從前,他想,迷路了又怎樣,只要他老爹在身旁,世界依舊自轉著,他就感覺一切都很好,後來,他抬頭,有能力看得更遠了,穿過麵攤上氤氤的蒸氣,他看出問題了,問題就在,他們早已經弄失了目的地,而世界依舊自轉個不停.".所以,主述者一心一意意的投入了外匯交易員夜間操作的行列,但單調的工作,乏味的婚姻,還不如在建醮場合中眾人追求的各色愉悅,從而感悟到主述者的讀書也許和他父親做過的世上所有其他事並無不同,人只是需要去做事情而已,不論什麼事情,重要的是去做事情,讀書也好,打拳也行,養豬也罷,事情總是不能給你答案,但可以給你圓滿,但是所謂的圓滿方式便是安於當下的自我選擇,不為他人的價值與觀點,反應所困擾,但這卻是困難的,畢竟除了絕對的單一孤獨,人無法離群索居絲毫不受他人的影響,這也呼應了"王考"中的"把一生用來做事情,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在最後,嘆口氣,說一句這就對了.就是大圓滿.".至於"叫魂"則以一架失事的飛機帶回的親人,村民曾經的身影,行事,過往,這也是前述所謂的時間交錯,割離安排的一種極致,把當下的空難想像,當成是逝去親人從陰間的回歸,藉由這些曾經的山村身影言行來寫出地方的風土,人情,小小山村間的親屬與人群間的各種關係,互動,就這樣的橫空出現,但是這篇的情節切割得非常的破碎,吳偉奇買菸的過程一段路遇見一個熟悉者,便跳入對此人的描寫,然後忽然又跳回來,所有的閱讀意念都被打破成一下這邊,一下那邊,最終很難組合起來,除非能再看一次,或是根本十分熟悉這種結構的人才能勉強連結,消化不良應該是這篇給人的最初觀感.
藉由飛機失事讓死者重生,讓村莊回上映從前曾出現的光景,這本來就是顛覆了寫實手法的一種方式,兩場祭典比較重現的並不是對於父親死亡的哀傷或者記憶,而是反射的另一面曾經父子相處的情景,打蛇,挨打,不讓玩樂,但最終卻又以回溯的追求自我歡愉才是父親留下的生活智慧.以前面我所設定的自改篇名的角度來看這些文本內容,它試圖從曾經的山村生活中的點滴與親人行儀的記憶來呈現出一個北海岸村落中的種種經歷與變化,在一個個生與死之間糾纏,流轉,盤桓的記述,在時間與時間的夾縫間隙之間跳出的外在意念,死亡與失望似乎是生命中不可逃躲的必然遭遇,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一再擔憂與恐懼它何時降臨,不如改為選擇愉悅的過好當下,盡力而為,儘管它也不是什麼偉大到值得稱讚的方式就是,另一方面人類視當前知識的有限,不足應對新式生活,總認為它略嫌落後,不足,需更加窮盡汲取外來新觀點與新認識,加上自然環境掏空,興起城市逸樂的吸引,鄉野傳奇的種種遂逐漸地淪為凋零迷信,玄談,挖竭的空煤遭新入侵的海灘行業取代,酬神大戲不敵脫衣舞孃,扮著關公賭三公,卡拉OK替換了原始閒聊,人心固然多有移異,舊有倫理關係更是大有不同,但鄉村風貌卻也同步在變,人不知何以順應,就只能在當下安然,引用文本來說;路是自己沒有的.所以,我們毫無辦法.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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