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的世界(The Known World,Edward ·P Jones)
接著再回到美洲小說系列,這個系列依我手中的現貨大約還可以持續幾十本吧,只是不知何時會審美疲勞而中止,這本選的是美國黑人作家Edward ·P Jones的"已知的世界".此處點出他是黑人作家,當然與這小說的內容有關,小說寫的是一個美國畜養黑奴的種植園主亨利.湯森的故事.蓄奴主的小說應該有不少,所以這本有何特別呢?在於這故事裡設定的蓄奴主亨利.湯森是個黑人.就是一位黑人畜養了33位黑奴的種植園在1820間到1850間的故事,這就顛覆我們的認知,與我們在前面的"地下鐵道"講一個白人地下組織解救黑奴的故事剛好形成多數人對歷史概念認知的顛覆.
一個奴隸取得自由後立即轉身成為蓄奴主開始買賣奴隸,一個對抗獨裁者的民主人士取得政權上台後轉身成為另一個獨裁者,這些現象都顛覆了我們對已知的世界的認知,但卻都曾經或正在發生,只是它被掩蓋忽略然後或被遺忘或從未被發覺,它們的記錄丟失在主流歷史記載中,只流傳於一些民間的話本或是地下刊物.而有甚麼事是活成自己原先痛恨的樣子更可悲的呢?"已知的世界"就是這樣試圖揭露過去的小說.它安排了一個黑奴透過自己的技藝與機運成功的賺得贖身的金錢,然後再逐一地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從種植莊園中奴隸的角色中解放出來,成了自由人.他的兒子,解放後的自由人亨利的一生就是小說"已知的世界"的全部.但是亨利這樣的人物卻不曾在我們過往所知主流出版或媒介的記載中.他是一個被解放的自由人,換句話說是個不再是被視為是個奴隸的黑人,靠著手藝製鞋製靴給白人賺取了更多的錢,他也開始買土地,建屋宇,開種植園,所以他也買進了屬於他的黑人奴隸,黑人主人與黑人奴隸構成的種植莊園.這樣的故事雖是杜撰,卻也非偏離事實,因為歷史上在美國內戰之前確實曾經存在黑人種植園主.只是當時有記載的出版品太少且都是民間私下流行供人娛樂的鄉間奇聞小本,不曾在主流的刊物書籍中出現,所以記錄幾乎不曾留存,以至後世竟不知曾有此一現象.套用書中的橋段場景,這樣隱密的過往秘辛就像牆上掛的地圖,它顯出的是當時人們知曉的"已知的世界",但它其實未必能呈現出當時的全貌與真相,必有許多不為人知之事隱藏其後,而同時隨著時間的流動,新的地圖出現,舊的已知的世界便被新的已知的世界給替換了,那原來隱藏之事就更無法為人所知了.
故事觸及美國歷史敏感且尷尬的部分.以往所見關於美國內戰黑奴歷史相關的書籍或影視作品通常都是側重書寫奴隸制和種族歧視背景下的黑人的痛苦遭遇,側重從黑人與白人的二元對立,書寫白人的殘酷,黑人卑微屈辱受虐,以及黑人為自由,尊嚴進行的反抗.但"已知的世界"前所未有寫到在南北戰爭前,擁有種植園和黑奴的不僅是白人,原來也有不少黑人種植園主,成為黑奴的主人.可以說是在世人似乎已經熟知的世界和歷史中,發現了一個眾人並不了解或被遮蔽了的現實,從而透過小說來呈現蓄奴體制下社會問題的複雜性與矛盾性,最主要的是價值觀的混亂,而這種混亂點出的是自由人出現後最初未必認同是因為"膚色"所創造帶來的不平等讓人陷入悲劇,更多的自由人可能僅隱約的習得了是因為"權力"而產生的不平等與虐待,所以儘管他們約略知道奴隸制的不平,卻也未必否定奴隸制,因為在部分自由人的認知裡如果由他來掌握權力,掌握種植園,作為園主,他扮演的將不會是一個殘酷的奴隸主,而會是一個指引奴隸走向幸福的"牧羊人",但可惜的是這樣的想法顯然是天真的,因為在白人那裏的現實就是"黑即奴",所以即使部分黑人有幸成為自由人,最終仍將被打回奴隸的位置.
亨利.湯森出生就是黑奴,原來也是奴隸的父親奧古斯特.湯森在為自己贖身成了自由人後,依靠幫白人富豪製作家具累積了財富逐步的幫妻子與兒子取得自由人資格,但在取得自由前亨利仍屬於白人種植園主威廉.羅賓斯的財產.後在威廉.羅賓斯的引導下,憑藉製鞋手藝和經營的頭腦,從買進一小片土地開始,逐漸發展到擁有自己的種植園和三十多個黑奴,成為了維吉尼亞州曼徹斯特縣地區的莊園主.在亨利的想像中自己將做一個跟別的種植園主不一樣的人,他想的是做一個上帝一直想要的那種牧羊主.但是,在當時蓄奴制的大背景下,他想象中的烏托邦是不可能成為現實的.他一直沒有超越他的奴隸主身份,而這個身份使他像殘暴的白人奴隸主一樣需要維護他的權威,需要用暴力手段來對待他那些不肯做奴隸的黑奴.而他的父母親則相反,他倆取得自由人身分後,繼續靠著幫人製造家具維生,但始終不曾動果買進一個奴隸的念頭,若有工作上的需要尋求幫工時,也是出錢雇請其他的自由人,甚至不曾動念租用種植園主出租給外界的黑奴,因為這樣的租用收入無法進入黑人手中,依舊是奴隸主取得,所以他寧可雇用自由黑人,形成了與兒子價值觀的嚴重對比.
故事從亨利的死亡開始,一個已經取得自由人身分,擁有33個黑奴的種植園主,已經不用親自勞動的人竟然突然病亡,喪禮讓所有認識他的人,主要是黑人奴隸,黑人自由人,與少數的白人如羅賓斯的出現,以到述的手法講述了亨利自幼的一生,一個有力的切入點.一方面帶入了時空背景,內戰前20到50年的美國社會,一方面呈現出當時怒力社會形成的社會機制.隨著亨利這個人物形象逐漸成長,他那實則慶親於父親的前奴隸主羅賓斯的觀念完全的油亨利所吸收承繼,而其他許多身份各異的人物形象或黑奴,或治安官,巡狩隊等專門抓捕逃奴粗鄙殘酷的人物與暴虐場景也接著登場,連牧羊人自許的亨利都會下令割掉一個被抓捕的逃亡黑奴的半隻耳朵,還有甚麼其他沒寫出的白人暴力是不能想像的.除了冷酷命令與虐待外,奴隸制所構成的社會關係也逐漸從敘述中浮現出來,那些的黑人嘗試被呈現哦是一種過過"財富","更白或更不黑',"識字"等能力來找尋與他地位平等說話,或交友人際關係對象.而多數的黑人奴隸面對自由人或亨利一樣的黑人種植園主卻毫無自覺地認為兩人是不同的,可見奴隸制下的社會關係,與自我意識的認知是建立一種大氛圍的包圍下,沒有思想的人將即難逃脫,因此比起偷盜,小摸小惡偷懶等的行為,白人或自由人更怕黑奴識字閱讀,寧可他們偷爛,毫無自由意識,因為一但有了意識就是反抗的開始,這樣他們的特權或身分位階就會遭受威脅,所以它們寧可這是一個荒曼無知粗鄙混亂的社會,這樣黑奴們安於莊園內的生活就不易產生其他心思,這樣隱含的意思不在於白人所創造的種植園,而是透過一個又一個擁有黑奴的黑人種植園主的言行與管理莊園的方式表現出來,從他們與同是黑人的黑奴平日應對言行間的對比呈現出來.
文本開頭的的奴隸監工頭摩西,他是亨利買進的第一個黑奴.卻也是一個產生自我意識的奴隸,只是這種自我意識仍然是從幻想為種植園主的心態所產生,是絕對自私自利形成的.這是個有意思的角色,摩西這個名字顯然是從出埃及記中帶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那個人而來.但這本小說裡的摩西並沒有帶領他的黑奴同胞走出莊園或是抗爭制度的枷鎖.相反的他在主人亨利過世後,利用與女主人卡耳朵妮亞接近的機會超越了奴隸主與奴隸間的界線有了男女間的關係,他以為透過這種關係就能步上另的後塵,先成為自由民再做為奴隸主,可惜是不如他願.這種兩個黑人男女間的關係本來沒甚麼,可是這樣一來就對比了白人女人與黑人奴隸發生關係被處罰鞭刑的諷刺,另一方面摩西的絕情斷絕了他的妻兒利用了假瘋女艾麗斯,卻在歪打正著的情況下讓這三個人順利逃亡,抵達華盛頓成為真正的自由人,所以他成了奴隸制的犧牲品卻也是協助那三位取得自由身分黑人的摩西.但他的野心膨脹快速,自我意識形成的貪念佔滿了一切,夢想通過女主人的身體成為自由民成為女主人的合法丈夫,成為種植園的主人,甚至自認若他當了種植園的主人,會做的得比亨利還好,在私慾與控制的心理的支配下,他監工對待種植園裡的其他黑奴越來越殘酷無情,甚至為了這些夢想的私利欺騙趕走了與他相依為命的老婆和孩子.
小說敘述多線時空跳躍的交錯出現了身分各異的眾多人包括種植園黑奴,種植園主,自由民,黑人教師,牧師,黑奴情婦,混血私生子,黑人賭徒,治安官,巡狩隊員,奴隸販子等等.每個人都有自己複雜的故事,都在這種已知或未知的情況下搭上了亨利種植園裡的人物,史的他們的故事和線索互相交錯,互相糾結,猶如蛛網迷宮,一步一步從不同的角度逐漸展開.當這些不同人物的線索相互穿插著向前緩慢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所有的矛盾突然糾結在一起,從而導致不可避免的變化那就是亨利.湯森的種植園突然失去控制,瀕臨崩潰,這似乎就是在暗示蓄奴制將在不久瀕臨崩潰一般.除了運用這種多線索敘述方式來建構整部作品,拓展小說的表現空間.而在描寫手法上,小說同時將傳統結構,與加拿大紀實記錄,後世的書籍觀點,縣誌記載和少量的現實魔幻寫法,甚至靈異鬼怪內容交錯相互交織融合為一個新的文本.雖然有些複雜,但閱讀上毫無困難.
原則上的故事尚稱精彩,特別是塑造由白人控制的社會氛圍上,比如逃奴巡狩隊的人可以任意地將自由民隨身的文件撕毀,活生生地將這個黑人再度打回為黑奴,然後立刻賣給奴隸販子,又比如失掉一切的莊園主康賽爾竟然恩將仇報連自己的堂弟都殺了,只是為了一個黑人自由民的幾塊金幣,割耳,切腳筋,更何況隨意殺人,把奴隸制社會的狀態藉由這些黑人的言行表現出來.最重要的透過黑人奴隸主一樣的酷刑統治與黑人奴隸因利轉化的異心所產生的貪婪與暴力來表現這種制度下社會的恐怖,絕對算是一種別出心裁的角度.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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