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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鼓(Les Tambours de la pluie,Ismail Kadare)

     "雨鼓"說的是一場戰役,1450年圍攻克魯亞(Krujë)之戰.鄂圖曼帝國曾經於1450,1457,1467三度圍攻阿爾巴尼亞的克魯亞城,都以失敗告終,直到1478年第四次圍攻才終於告捷,其後阿爾巴尼亞被逐步併吞成為鄂圖曼帝國的一省,該地區的阿爾巴尼亞人除少數逃難遷移到義大利或巴爾幹半島其他地區居住外,留下來的人則被迫由基督改信仰為伊斯蘭教徒.表面上這是一本歷史小說,但實際上完成於1969年的"雨鼓"當時的社會背景是前一年蘇聯入侵捷克鎮壓布拉格之春運動,阿爾巴尼亞抗議蘇聯干涉捷克內政,於是退出華沙公約組織,因此而有了Kadare的這一本,諷刺專制統治者"師出無名"的戰爭必以失敗告終的一部作品.

     不知道是不是Kadare個人的習慣,前一本"亡軍的將領"是以義大利將軍為主角來寫阿爾巴尼亞土地上發生的事情,"雨鼓"也有這樣的味道,整本小說共15章,但每一章同時包括一個占據主要篇幅的第三人稱,與作為該章結語的第一人稱構成.第三人稱主要的角色是在講述圍城的主攻者鄂圖曼帝國軍隊的領軍帕夏,及其麾下主要的各部門官員,負責人等有關攻城的謀略建議,感想,彼此間看法的不同,與戰事演進過程的主述,第三人稱的篇幅占盡全書的9成以上.而第一人稱則以阿爾巴尼亞的某個守衛軍官或士兵的角度來講述"他"面對與他看到敵人進攻下,被圍困的阿爾巴尼亞人的心情,感受,與看法,篇幅較短,只是作為對應守城方感受的補充性質.

     由於文本集中於說明戰事演進的描述,是本十足的戰爭歷史小說樣貌,緊張刺激的過程中夾雜著眾將領間思維不一,利害攸關的各種想法與算計,更呈現出主帥於戰場殺伐決絕中的殘酷真貌,對敵如此,對己亦如此,游移不決,思維怠惰者必陷困境的,但過度依賴依專斷者的心情,想法來進行作戰,缺乏整體考慮,可能也有耗盡人命與資源,卻得了一個徒勞的結果.更危險的是決定發動一場沒有必要的戰爭,犧牲了無數的同胞同袍,目標只是為了讓另一個民族臣服,以便奪其資源,取消他的語言,文化,習俗,奪其妻女供少數統治階級逞慾.在戰事裡只有活著的人才能持續地取得晉升的機會,一旦陣亡就甚麼也沒了,戰爭的結果只是少數人的利益,多數的人民不能因此而有太多生活上的改善,而被入侵甚至被消滅國家,民族的人民卻只是換了一個"身分""信仰",過著跟之前差不多的生活,這樣思考下來,戰爭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實質的意義究竟是甚麼?這是小說要傳達的.

     說來有趣的是克魯亞城的幾度防禦成功可以說是阿爾巴尼亞的光榮史,關鍵的防守者是被視為民族英雄的斯坎德培(Gjergj Kastrioti Skënderbeu).此人具備軍事長才,算無不中,戰場勝果無數,被人稱作能與亞歷山大大帝比肩.除了戰場外,他並且懂得利用外交與軍事上的合縱連橫,因此能協助阿爾巴尼亞生存於威尼斯,鄂圖曼,與拿坡里等強權中間.斯坎德培部隊所使用的雙頭鷹旗幟成為今日阿爾巴尼亞國國旗上的主要元素,足見其在該民族間的地位,教宗庇護二世當年企圖再發動新的十字軍東征時,計畫起用的領軍大將便是斯坎德培.但如此的人物在"雨鼓"中卻是只聞其名,未曾有任何一個場景是以他為主角的.在鄂圖曼軍隊圍困前,他早就率領一支精銳出城潛伏於附近的山中,待機偷襲,因此這場圍城之戰的主角,若不是困守城中的其餘阿爾巴尼亞軍士官,便是Kadare選擇的以鄂圖曼軍隊為主要視角,也就是這本"雨鼓"是敗戰的一方為主體,看他們失敗的過程,與失敗的各種可能原因,而大名鼎鼎的"斯坎德培"在這本小說裡反而成了不太重要的人物,儘管他的影響無處不在,他設計了隱藏城堡水源的水渠,打擊威尼斯供應商切斷敵軍的糧草,當水渠被敵軍找到時,他毅然下山夜襲鄂圖曼軍隊.不過他實際不在圍困的城中,只負責了一次偷襲,儘管偷襲擾亂了鄂圖曼軍隊的士氣,造成一些傷亡,但終究抵不上受困城中軍士官所遭受的痛苦,與傷害,加上個人以為作者是有意這樣安排,淡化了某個所謂的戰場英雄的作用,以突顯鄂圖曼領軍者圖爾桑帕夏的專制樣貌,無情,殘酷,高傲自慢,與他遭遇失敗的必然連結性.

    "雨鼓"顧名思義是因雨點打在鼓面上能發出聲音的一種鼓,它代表"下雨了",下雨在這本小說中帶來的是一種士氣的摧毀,同時也是斷水謀略的失敗,也是鄂圖曼軍隊潰敗的徵兆,雨鼓響動,鄂圖曼攻城方潰敗.相對於作者淡化了斯坎德培的作用,在"雨鼓"裡主角反而是一些中上層的軍官,謀劃者,如鑄砲師,建築師,醫師,占星師,甚至開頭最重要的便是鄂圖曼軍隊裡的隨軍"史官"切雷比.全書觀點的精髓就是軍需總管與切雷比的談話,軍需總管和史官長談時,討論如何毀滅一個民族,一個民族有哪些無法被戰爭屠殺毀滅,斯坎德培凝聚起阿爾巴尼亞民眾反抗鄂圖曼,這個壯舉無論成敗,已經塑造了阿爾巴尼亞的民族意識,甚至作者有意透過軍需官的論點來說出戰爭征服的無用,對於帝國征服他國他民族的疑慮疑問,因為軍需官隱約的看到了自己國家的可能困境.而軍需官的角色是關鍵的,不僅在他與史官的對談中,提供了一些智慧的思考路徑在史官的想像之外,基本上在這場戰役中最終決定的要素便是當斯坎德培截斷了威尼斯運來糧食的路線,鄂圖曼軍隊陷入可能將糧盡的隱憂,軍需官是最知道不對這個弱點秘密的人.於是在醫生的建議下,鄂圖曼軍隊一方截斷城中的水源,一面則試圖向城裡投擲散布帶病菌的小動物如老鼠,企圖讓敵人病死渴死於前,這樣就不會讓自己的部隊陷入糧盡的絕境,畢竟前面強攻城門幾次不下後,已經造成軍心渙散,甚至連帕夏親歷前線上不能帶來勝利提高士氣,低層士兵間傳誦失敗的耳語逐漸的侵擾了這支部隊,當從上到下所有參與攻城的軍士官知道城內的敵方已陷入無水饑渴的環境,加上病毒侵擾可能很快就會崩潰,自己經歷幾次千苦萬難的衝鋒雖攻城不下,但應該有希望取得勝利,靠著這樣的心理堅持下去時,此時唯一希望的就是上天千萬不要下雨,下雨就解除了對方的缺水危機,自己恐怕還得再次面臨殘酷被殺的攻城衝鋒中,因此當"雨鼓"響起時,鄂圖曼軍隊自然陷入了自己的情緒崩潰,再也無法堅持的心理油然而生,雨鼓便是喪鐘.

      小說裡統領鄂圖曼攻城部隊的圖爾桑帕夏除了威嚴,專制外並沒有顯出威武或多智的將軍形象,其實他早已深陷政治泥潭,取得此戰的勝利是他自救的唯一途徑,整本小說裡他雖然表現出驕傲自慢,但那基本上是基於職位,對於戰場取勝卻始終沒有顯出絕對把握與自信之意.屢敗屢戰是好聽的,他下令的每一次攻城衝鋒都徒勞而返,卻只能找占星官,小兵出氣懲罰,顯出他實際的帶兵功能不佳.每次會議上分歧不斷的官員們為私利明爭暗奪,我們看到的是帕夏他的猶疑和不得不偽裝出的態度.切雷比的角色體現了小人物在戰爭中的無力感和恐懼,與位高權重又觀點邪異的軍需總管的交往使雷切比對過往歷史的真實產生了懷疑,這懷疑也進一步擴張到對自己本身的權威的懷疑,因為連蘇丹的繼承都可能夾著子弒父弒兄不為人知的殘酷真相,哪麼過去所寫的英勇事蹟又有多少能為真的?在斯坎德培夜襲當晚,毫無戰爭經歷的史官就偷躲到原先的地道裡,也才發現跟他一樣的膽小逃兵者不少,而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曾知道的真相.

     與傳統的戰場宏大敘事不同,"雨鼓"的重點更多放在的戰場局部場景,雲梯上的移動,逃跑,下墜的士兵,地道戰被識破後犧牲的小隊,炸傷己方戰士的射石砲,向鑄炮師尋仇的將領,卑劣的投毒舉動.這些比較像是為了讓人認清戰爭的殘酷,無奈,懦弱,險惡等個人心態與觀點而作.雖然鄂圖曼軍隊成功切斷了孤城的水源道,但上天卻給他們送上一場雨,圖爾桑帕夏絕望自縊,戰場在此戛然而止,沒有關於戰爭結局的後續,只有帕夏的妻妾們天真的討論自己未來的命運與出路,也許她們將被殺,也許將被分給下一個強權者納為妻妾,成為另一個專制者的私房禁臠,這便是普通人戰爭下的命運,畢竟它是要描寫戰爭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有"敗",勝利真的只是屬於少數統治者而已,所以也沒有任何城中被圍者的歡樂景象可言.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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