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短篇小說精選集(郁達夫)
程式碼看多迷眼,換一下口味.跳到全年短篇小說系列,這裡選近百年前的作品,郁達夫的小說."郁達夫短篇小說精選"是簡體版,共有30多篇短篇.郁達夫小說雖稱不上冷門,但除了專門唸文學的,年輕一輩知道此人的應該不多,我也只停留在中學教課書中教材的印象.其實他散文,韻詩都有功底,小說一看則直覺是有濃厚個人特色.此集中的文本若就情節論,其實極簡單,多篇甚至有些重複.往往就是一個男人,身分是知識分子或學生為業,在生活物質,在身體性慾,在情感處理上的種種遭遇與不滿,作者在每一篇都會幫這個男人設定一個困境,心理的物質的生理的,隨後便是一些遭遇,碰撞,所謂的爆點,看看是否能對危機有所緩解.個人以為是本氛圍特色寫得有韻味的作品,但單就情節走向與結構來看則略嫌單一且薄弱.
"沉淪"算是郁達夫的一篇代表作.寫一個病態的留日男青年,寫他的沉淪,最終投海.但該篇意義不只如此,可以說集子中30多篇都有類似"沉淪"的意圖.所以它能具有代表性.集子裡每篇的主角基本上都是一個男子,有著近似的人格特徵,我將它簡化為"窮,病,色,情,懦"五個特質.同時具有這五個特質的這些病態青年的心態與言行卻又很奇怪,每當感到自身的困境纏身與受限時,往往無法看清迷障,只會一味的求諸於不滿的怨氣,或將自抑的心情轉換成一種對日常生活的放棄,擺爛,終至於躺平.在想不到任何解脫困境之法時,還要將這種自身無力解決的問題反射轉換成是環境與他人所迫.這裡的環境問題可以擴大解釋到1920年代時的中國政治與社會狀態,當時的國力嬴弱,國民間普遍充滿著自卑的心理,特別當面對外國人,身處海外時,一旦有任何的不如意的狀況,反射性的便以為是自己遭到了異國不公平的待遇.是以若從主角人身投射成國家的隱喻,這些短篇裡充滿了對於當時知識分子的諷刺,但同時也是對於國力不振人民受困不滿的一種投射.
"沉淪"的主角是一個人才華橫溢的留日學生,從文本中所描述的能為他人翻譯的英,俄語詩歌的狀態,便知其天賦與努力.異鄉求學孤寂,且正處在情竇初開的年齡,他生成了一種對異性的強烈渴望的心理.日記中"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明白直接.然而,他過於怯懦,羞於與異性接觸,他自以為的感情其實只停留在暗戀中,相比於他在人前顯露的正經行為,受制於他自幼受傳統封建禮教觀念洗禮,無法擺脫或看清舊思想對自身的約束,形成了一個身體與心理上的矛盾結合體.加上當時他自認來自國力衰弱卻身處於處處正在發展向上的日本所見到的差異,讓他有了一種自卑的比較示弱心態.但是這自卑卻以一種接近自大無所謂的行為來表現,以至於我們從文本中看到了是一個灰色陰鬱卻又不甘被歧視的矛盾體.他在田野中偷窺情侶,在街上觀察日本女人,進入酒莊後內心滋生了強烈的罪惡感,又因為生活的困窘所迫無法解脫,選擇了自殺.除去他自身的原因,許多都與他心中封建阻礙與外在解放環境間的衝突相關,他受到強烈的衝擊難以自贖.同時,由此引出了愛國,悲憤的另一種集體自卑的心情:"我何苦要到日本來,我何苦要求學問,中國呀中國!你怎麼不富強起來?那同我們輕視豬狗一樣的,日本人對我們的稱呼支那人,一點點地吞噬著他的心,當他被迫說出自己是支那人時,他的心碎了:中國呀中國,你怎麼不強大起來! " 從這些內心的自我對話顯出"沉淪"中主角內心的自卑與自尊,自我的安慰與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掛鉤無疑.
前面提過這集子中的主角普遍特質便是"窮困,病態,好色,多情,懦弱",想像將這五個元素搭落降臨在一個知識分子身上那該是怎樣的?!郁達夫作品的特色就是讀者一進入文本,就會立即感受到沉重的壓抑感,悲觀的心情,乍看似乎是不健康,但也立即被這種文字氛圍感染."春風沉醉的晚上"寫一個已經失業的作家搬進了貧民窟,明明身無分文,卻還要裝B,但可能他不是在裝,而是他就是那樣過生活的,都已經阮囊羞澀,當書賣衣,還是一勁兒的坐在那裏抽菸冥想,睡覺.鄰居女工陳二妹整天早出晚歸勞苦捲菸的只能求得溫飽,雖看不慣卻頗同情這個他眼中的懶漢,可能受制於識見,以為他夜間出遊必是做甚麼見不得光的偷盜之舉,還想勸其為善.這種對比性,把那個男人的"廢"顯現的更加清晰,在這種情況下,他和女工更有了相憐的意味,即使兩人之間存在猜忌和誤會,冥冥中卻有一股力量將二人隴聚在一起,但那也只是一時間令人沉醉的完爾,畢竟窮困,孤獨並未遠離他們,但小人物間的相惜,對周遭環境的嗅覺,在細緻的筆觸下,在不幸的時代氛圍下給我們帶來了一點點令人沉醉的溫暖.
而這樣的五特色構造出的便是一篇篇的悲劇故事.文本透露出沉重的陰鬱,用白話說,就是滿篇的灰色小說,典型悲劇知識分子的結局做終.這些人物大多有著分裂的人格,雙重性格鮮明,且明顯是兩種極端衝突的雙重.鋪墊在畫面上是源自身體上性的苦悶與生活中的物質的匱乏,兩者交錯,你來我往,往往顯出人物幽暗中的猥瑣性.在"沉淪"中留學生一面說著:"我所要求的就是愛情! 若有一個美人,能夠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個婦人,無論她是美是醜,能真心真意的愛我,我也願意為她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蒼天呀蒼天,我並不要知識,我並不要名譽,我也不要那些無用的金錢,你若賜我一個伊甸園內的'伊扶'使她的肉體與心靈全歸於我,我就心滿意足了",這些心理的吶喊與慾望白卻全然不能為外人道,他只能冠冕堂皇的說著那些美麗的詩句,畢竟他是一個讀書人,遠渡重洋來此,不能丟臉呀的心態.同時卻又認為自己是因為"他族"身分原因遭到歧視,遭到忽略,這種內外相煎的雙重性讓他終於投海."蔦蘿行"這篇中更是典型,一個把妻子趕回老家的知識分子,以書信體的方式表達了他這樣做的原因,除了無非是物質上窮困不能自立,求職不能順遂,婚姻非自己自願,工作不能融入人事,一切的種種都是有其各種的源於他人他物的原因,找怪罪找藉口,但就是不求諸自身.實際上,這個主角沒有自省得益於他的兄長,母親,甚至妻子於他的幫助,反而認為都是他人的原因阻礙自己的生涯而存在的."我心裡想我自家若想逃出這惡濁的空氣,想解決這生計困難的問題,最好唯有一死,但我若要自殺,我必須先弄幾個錢來,痛飲飽吃一場,大醉之後,用了我的無用的武器,至少也要擊殺一二個世間的人類——若他是比我富裕的時候,我就算替社會除了一個惡,若他是和我一樣或比我更苦的時候,我就算解決了他的困難,救了他的靈魂——然後從容就死,我因為有這一種想頭,所以去年夏天在睡不著的晚上,拖了沉重的腳,上黃浦江邊去了好幾次,仍復沒有自殺,".其實他是一位連自殺都不敢的男人,還認為是自己的堅持勇氣才能與苦悶困頓同處下去,十足是非常具有阿Q精神的一個人物.
"過去"裡的李白時則是個漂流不定的色胚子,外在上竟要保持一種悠然的生活態度,但是實際上又是另一位被內心苦悶與孤獨掌控慾望的遊魂.文本中充滿著這種兩面性的變形體."南遷"中則是一個花著家裡辛苦寄來的錢在日本揮霍的留學生伊人,"名譽,金錢,女人,我如今有一點甚麼?甚麼也沒有,甚麼也沒有,我只有這個一個將死的身體".其實這最終的感嘆也是一種無從解決問題的空話,綿軟無力又不能自省的男人,所以這一幕幕的悲劇故事,固然是有環境因素,也有著主角自身的問題.悲劇知識分子陷入愛情的困境,性的困境.進而陷入性的墮落的心靈呼號.生的苦悶與性的苦悶往往交織在一起,互為因果,因為性的苦悶繼而產生生的苦悶,因為感到生的苦悶,繼而在性的苦悶中尋找解脫,從而造成了人物性格的病態,生活方式的病態,最終上升為病態的人生,體現了強烈的悲劇效果."銀灰色的死"裡留學生主角更是毫無顧忌的頹廢,明明都無錢可用了,還要買禮物給自己愛慕的女孩靜兒,當承受不了孤寂的痛苦,就只能施行走向荒野,不知名的遠方,還想著各種異色的慾望,但終究因腦溢血死在大學門前,口袋中除了慎下顯示窮困的遺物,連個查找身分的線索也沒有,飄零,成了異國不知名的路倒,最終一堆骨灰.
文本中自然景物描寫的段落很多,但似乎並非單純只為烘托環境,暗示人物的命運.主角的遭遇始終都有著類似的模塊,在新興發展的都會困惑的生活,但是一進到了大自然的環境,那種感慨的心情舒張就會出現,似乎有一種入世的困惑與出世悠然對比,意示著入世與出世兩種狀態的心理掙扎.想做現實裡的英雄,人物,至少想得到他人的尊重渴望是那麼明顯,可實質往往相反,只能引以為卑,出世與入世的衝突是一再的閃現."十一月初三"主角最終說得好:"在這時候,我的落寞的情懷,如何的在想念我的女人,如何的在羨慕一個安穩的家庭生活,又如何的覺著人生的無聊,我想就是世界上想像力最強的人,也揣摸不出來,啊啊,我還要說它幹什麼！".表面上男人總是有著一顆熱切想像的心,但實際上極其微弱的能力撐不住場面,更撐不住現實,畫面就是一整個對比出滑稽的自卑,想出世又不甘心,想入世又沒能力,這種兩向的衝突不但折射出作者所想描寫的人物,更是有一種放大的企圖,這個人物就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寫照,既痛恨國之衰弱,又沒有能力改變環境,因此痛苦,想要不管它,會到自我修養的路上,竟然","東梓關"中連這一點的企盼也是空無,因為連輕鬆遁入田園的資財都沒有,現實裡就是傳統的封建約束,新的文化衝擊,加上由此而來想解放卻又放不開的肉慾,情感,追不上又捨不得,終於只能徒呼負負.
作者以病態又衰弱文字情感,寫出了許多內心卑小可憐卻表現自大隨意的知識份子狂徒,狀態就是"陷"住了,進不得,退不能,求人不行,自助乏力.這是個人的狀態,也是國家的狀態.文本中性慾需求的直白是明顯的,可以看作是一種性解放的思維在擴張,畢竟是1920年大的小說,但也可視作是想求振作但卻求而不得的乏力,是對知識份子,也是對於國家的某種影射.反之,若就個人而言,就是追求自在物質生活與甜蜜的情感生活期許的雙重失敗的喟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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