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還是家庭? : 女性追求平等的百年旅程(Career and Family: Women’s Century-Long Journey toward Equity, Claudia Goldin)
下面會看兩本Claudia Goldin的研究作品,Ｇoldin是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先讀的是"事業還是家庭",接著看的則是她與先生也是經濟學者的Lawerence F. Katz"合著的"教育和技術的競賽"(The Race between Education and Technology),Goldin的書目前都尚未有繁體版.兩本的書寫邏輯與架構都是透過從經濟史的探索與歷史資料的爬梳,分析,研究中找到某些隱藏其中有關經濟現象的時代演進趨勢,趨勢推動的力量因子,或者某些經濟問題及其解決的可能方向.
這一本如書名正是書寫從20世紀開始的大學畢業女性在事業與家庭天秤兩端的選擇上時代變化,如何由早期的多數女性選擇家庭擔任家庭婦女邁向到能夠兼顧家庭與事業的現代女性的歷史過程,是什麼樣的因子,或心理主導這樣的變化,及這樣的變化下最終待解的問題及可能思路,而在過程中最重要的經濟問題便是"不平等"問題.早期女性工作收入低於男性,大部分原因是基於企業主傳統價值觀念所限,或者是女性選擇從事工作的特性多為時間固定性,低技術性所限.女性在職場競爭上固然可以透過接受更高的教育,更多的輪調,切入女性原不擅長的專業,來取得更好的職涯與收入,但在高端工作機會中與男性間同工不同酬的現象,女性在"非升即走"的頂端工作職位爭取上較常落敗等,依舊始終是事業高端女性職涯面臨的困境,未解的難題.Goldin的研究認為女性通常受制於婚姻與家庭責任分工的限制而難有絕對的選擇自主性,而高端職位工作機會往往帶有“貪婪工作”(greedy work)特性,這種貪婪工作特性既要求長時間的全心投入,更具備高度的工作時間不確定性,必須隨叫隨到,以面對長官或客戶的突發的需要,而這恰與女性因為家庭受制的選擇自主性間是衝突的,因爲不能配合這些需要,所以在選任上必優先被棄選.Goldin從現代醫藥行業的發展過程中得出了要解決這種現象的答案,最好的方式是降低工作中"貪婪工作"的特性比例,甚至於完全消除貪婪工作的特性存在.這樣一方面有助於女性在高端工作的競爭出頭,另一方面減低"貪婪工作"的存在也是解決收入不平問題的方式之一,而我以為這裡的不平等既包括夫妻不平等,男女不平等,與一般通俗上所稱的的社會收入不平等問題.解決貪婪工作消除時,也可同時考慮男性在家庭角色中的移換比例,男性參與更多的子女照護,這也能解決夫妻不平等,但不能解決社會不平等問題,而提出解決貪婪工作特性的論述應該是本書最重要的論點.
這本書的研究對象是一群特殊的人:"大學畢業女性".將百年來女性追求平等事業權力的歷史依出身別分為5組進行分類,並討論了他們事業受阻的原因和突破壁壘的關鍵因素,女性的事業除了看得見的家庭影響,還有各種不太受關注的原因,第一組出生年代為1878-1997年,第二組為1898-1923,第三組為1924-1943年,第四組為1944-1957年,第五組為1958年以後的,他們的大學畢業年代是由該組出生年代加上20年即可得,而Goldin依據這五組大學畢業女生面臨事業或工作上必須擇一的選擇時將其命名為:第一組是"成家或立業?",20世紀初的大學畢業女性很少,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能在事業或者家庭選選擇其一,因為當時社會不太能接受女性"職涯"出頭,加上能唸大學的多數是有錢有地位人家的子女,因此即使大學畢業,很多人還是選擇回歸家庭婦女之路.第二組是"先工作(job)後成家",第三組是"先成家後工作",第四組是"先立業(carrer)再成家",從第四組的大學女性開始隨著覺醒,不再只是單純的求job,而是需要更多的目標性,積極性,進步性,人生意義的職業carrer的概念,她們選擇先規劃好事業在再考慮家庭,她們一般接受了更好的教育和取得更好的事業發展,最後一組是"家庭與事業兼顧",她們延續晚婚晚育的模式,希望同時擁有較成功的事業與家庭,不再糾結於只做二選一的選擇.這五組女性處於一百年中的不同時期,她們的人生選擇也和時代與社會的發展緊密聯繫著.
第一組中的女性的成就者通常必是社會的知名人士,但他們以高達44%的終身未婚比例作為代價來追逐實現自己的事業夢想.擔任市政領導人,醫生,爲爭取選舉權,廢除血汗工廠,消彌童工而抗爭,但她們成功的代價不小,早早就放棄了成立家庭.第二組的女性群體只有19%的知名女性終身未婚,女性大學生不再被視為特殊群體,知名女性也不再被當成怪物,促成這些的因素除了女性自身的改變外,20年代住宅電氣化的興起,冰箱,吸塵器,洗衣機等勞動節約型設備的出現是助推的原因,科技創新改變了城市家庭工作的耗時性,也同時解放了女性家庭勞務的繁累.電氣化設備進入辦公室也催生了 更多女性崗位,白領就業的增長改變了女性的工作結構,最重要的是一些老舊的"工作婚姻限制"被取締,讓結婚不再成為女性被動辭職的理由,或是夫妻不能同任職一個單位的限制.第三組中的女性經歷了二戰,國家振興和建設需要大量人力,政府鼓勵家庭多生育迎來嬰兒潮.經濟從最糟糕的戰時狀態恢復過來,一方面和平與未來的嚮往帶動許多人入大學就讀,但經濟成長很快為年輕人結婚創造了較低的成本,因此第三組人擁有最大的女大學畢業生結婚率,他們通常畢業之後立即結婚,大多數人能夠在家庭生活中找到歸屬,也有部分的開始謀求職涯上的追求,但因為無法控制生育,往往因為生子必須中斷工作,使得進步的追求遭到中斷,這是第三組女大學畢業生追求事業上的一道難題.第四組的女性則在這個問題上獲得突破,因為它們迎來了口服避孕藥,避孕藥使她們在性方面更加自由和自主,這有助於消除性壓抑和性歧視,提升女性對自身身體和性的認知和尊重,更重要的意義是使女性能更自由的決定自己的生育計畫和人生規劃,消除因為無法控制生育而導致的社會經濟不平等現象.第五組女性則在同一個問題上獲得了更大的提升,因為科學和醫學的發展破除女性生育力與年齡之間的掛鉤,人工授精,試管嬰兒,科技的進步讓生育率和嬰兒存活率提升,是延遲受孕的技術手段,人們在生育面前更加從容坦然不再爭分奪秒,使得女性在職涯的前段更能心無旁騖地專心工作與他人競爭,待事業有成才考慮組建家庭或繁衍後代也不遲.而女性在事業或家庭間選擇的百年演進到了今日女性事業的阻礙主要多來自於傳統家庭分工觀念的作用延續不變,女性固然能夠延後生育年齡,但生育之後孩子的照顧需求造成了家庭中必須有一個人犧牲自己的穩定就業時間,當那個"隨叫隨到"的人,而這個人往往是母親,女性,正是這樣的夫妻不平等,讓女性,特別是大學以上畢業追求高端工作職涯的女性無法同工的男性競爭,造成了男女不平等,又因為這樣的不平等直接影響的便是社會收入與競爭的不平等,這便是Goldin在這本研究中所想表達的是一個長期歷史累積的過程,而非單純的性別別問題而已.
事實上透過歷史數據的分析在美國男女勞動收入本身就存在相當的性別差異,這種差異一如讀者直覺的反應就是因為性別,過去因為缺乏細部的分析,人們都會主觀地以為差距是由於企業主普遍存在傳統對於女性工作力的歧視,厭女等因素造成,而這種男女收入的差距隨著百年來的發展也逐漸縮小,但是在一些高端工作上這樣的差距卻沒有縮小.過去的理解是以為女性收入從職涯剛開始就比男性收入低,因此造成了後續的效果,Goldin透過定量分析發現導致性別間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除了性別歧視外,還包括了與職業差異化隔離,這種職業差異化隔離表現在兩種狀態下,一種是許多高薪高收入的男性大多從事於個別化,高技術化,資本化的工作,如科技研發,製造,金融創新或業務等需要為特定人或目標,不定時的長期工作,且經常需要處理意外狀態的行業與職務上,這些高薪男性加入的產業多為科技前沿製造,研發,生產,女性一般從事教師,消費品銷售行政,公關,日常管理的庶務上,這些行業與特定工作職務上本質上時間穩定的有靈活工時彈性,且女性加入的產業多以傳統產業為主體.首先產業的分別使得高端高收入女性大多集中在低盈利產業,高端高收入男性集中在高盈利產業,且收入與盈利有掛勾,而植物別上的差異則是一個外部因素和一個內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外部因素便是所謂"貪婪工作",某些工作時間不靈活,工作時間長,有時需要隨叫隨到,為了吸引員工做這類工作,給予的薪資與工作時間不再是線性關係,可能60小時工時的工資是30小時的2.5甚至3倍,有時甚至會與盈利掛鉤,於是願意投身這類工作的員工收入大大高於工作時間靈活可控的同事.Goldin發現相同教育背景,工作職位的女性和男性在剛開始工作時收入十分接近, 男女收入差距是隨著年齡增長而拉大.而造成男女收入差距的内部因素在於家庭分工,如果一个家庭有了小孩,夫妻不可能同时在工作上投入大量精力,所以最多只能有一人做"貪婪工作",另一人用更多時間回歸家庭照護子女或者接受一份工作時間可控的工作,正是因為男主外女主内的傳統家庭觀念作祟,最終選擇低收入工時彈性工作換取更多時間照護孩子的往往是女性,所以便因為這種夫妻間不同等,間接的為男女收入不等創造了差距,更進一步導致社會收入的不平等.
這裡會產生一個誤區讓許多讀者以為是家庭捆鎖與"貪婪工作"造成性別收入差異,事實上"貪婪工作"所創造的不平等與性別無關,只是因為高端女性受制傳統家庭觀限制無法選擇"貪婪工作",那些不結婚,或是無子女的女性一樣可選擇"貪婪工作",創造自身的職涯成長與更多的收入,但她們一樣是創造社會收入的不平等的源頭之一.對女性收入的不平等是來自於工作的產業別,職務別,性別與各種社會因素交錯後的結果,並非單一緣由而生,且那些造成差異化不平等的因素也隨著歷史逐步被解決排除,但唯獨"貪婪工作"依舊橫亙在前,所以Goldin提出解決之道也是圍繞著這個核心"如何降低貪婪工作的必要性",首先Goldin從過往隨叫隨到的家庭醫生,或獸醫行業的改變看到了可能,她認為現在已經不存在那種24小時的家庭醫生,而是以醫院急診或救護站,輪班醫師的形式替代,這一則是醫療公立化作用取代了私人制,個人需要,改以標準化作業為所有人服務,一則是降低了個人所有權發揮的資本力量,讓醫院與藥局收入均等的為所有工作者共享,而非某特定的醫師或藥師因為同時是診所,藥局的所有者而拿走大多數收入.也就是說公共化,去小型私人資本化的診所,藥局,作業與專業知識標準化,讓輪班的醫生,藥師替代為某病人指定專職醫生,藥師的方式,降低了工作的特殊性,個別性,使得需要個別臨時性on call 工作需要降低,讓任何人都能在隨時找到服務的醫生,但不是特定的醫生,而是擁有相同或類似經驗與能力的其他醫生,這樣就使得職業內的收入平等,不會有特定某醫生或藥師的需要,就難以出現小型的私人特別的診所與藥店,也就不會創造出收入特別異於他人的明星醫師,藥師,這樣所有人的工作時間都是固定,明確的,Goldin認為這種醫界的改良方式可以移轉到其他行業,如金融,會計服務,生產製造業,如此便能專降低選擇彈性工作放棄貪婪工作的機會成本,同時提高彈性工作的工資,這樣可讓孩子的家長雙方都能花適當的時間陪伴孩子,同時保證收入,不一定要選選擇"貪婪工作".其次,可以由國家出面建立高質量的兒童照護服務,如此可以減少照顧孩子的成本與時間,解放更多黃金年齡家長的勞動供給,而有這樣需求的男女都同樣受益,最後應該設法試圖改變社會規範與觀念,在經濟層面,在文化和社會層面,工作倫理和國家制度層面做出改變,想辦法讓企業主動減少設計出"貪婪工作"職位與工作的需要,如此便可讓女性不再面臨困頓的抉擇,而這能解決夫妻不平等,男女不平等,甚至也是解決社會不平等的方式之一.
當然想要完全的"去資本化",或者"去貪婪工作化"是不太可能的,因為這些便是資本主義能夠昌盛的核心動能,但我認為Goldin於本書的探索討論觸及了關鍵核心,因此若只是因為她是女性的經濟學者,或者因為書籍的標題是關於女性,便把這本書單純當作是呼籲女性賦權的書籍,那就是小看了她研究勞動經濟學的真正能力,更是小看了她探索收入不平等的諸多問題的核心觀用意了.這是一本相當值得閱讀的書籍,我想應該會有國內的出版商正在編製繁體版吧.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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