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送快遞(胡安焉)
這是本散文,去年在對岸有點熱度的集子,雖然是稱為"我在北京送快遞",但實際上它記述包含了作者胡安焉所做過的19種工作,從學校實習時的端盤,洗碗,動漫手作描邊打稿,軟體繪圖,開店賣衣服,經營網店,物流分檢工,快遞員,超商店員,腳踏車銷售,到烘焙店麵包學徒,開設滷味店,甚至還經營過要賄賂城管的小攤販.也不是只待在北京,北上廣經歷不意外,南到南寧,甚至出國跨境到越南探探商情,西到雲南大理,還在那裡的山區小鎮開店.這個集子有它的特色,並非單純的打工流水帳文章,也非底層抱怨仇恨文.
感覺自己近年來讀的散文似乎很少,但這是錯覺,也可能是一種不知該稱為是誤解,還是定義模糊下的結果.前一段時間國內的文學獎有人掀起了究竟散文能不能是虛構的話題,其實我也沒有答案,自己粗略的分類上也沒弄得很清楚,那些記實報導的書籍算不算散文?不過通常都被我放到了社會纇,似乎主要是因為書寫議題的關係,但掛上報導文學的名義好像又名正言順的了.搞到自己常見的散文好像只剩那些旅遊文章,但這其實是錯覺,如果把歸在社會類下的部分納入,其實應該算看得比想像中多.
國中時的國文老師同時身兼上我們班上的美術,童軍,公民道德課,當然啦,那個年代學校應該是偷偷在搞教育部禁止的能力分班,所以美術,童軍這樣的課實際上是沒有上的,只在需要有個基準打那兩科的學期成績時才上個幾堂,但是這位國文老師為鼓勵我們在公民道德這科上取得滿分,所以每次月考滿分的人都能獲得一本書,雖然我不太知道都是哪些書,因為老師都是拿不一樣的書籍,同學領考卷的同時可以在那堆書中自己挑一本,大家拿到的都是不一樣的書,但依稀記得那些出版社名字,畢竟當年出版社書籍的裝幀很單一,影像記憶還在,現在想來九歌,爾雅,大地,純文學社這幾家是老師送書的大宗,如果今天還有在看這類散文的書籍,大概都是那時建立的慣性,儘管我是個商科生,但終究有文底在那裡.不過我猜那些書堆裡頭應該沒有小說,畢竟能力分班是用來搶升學率的,老師送書的目的多少還是略帶功利目的,目標應該是作文成績但又怕學生沈迷於課本外吧.
這集子並不是純粹的打工流水帳文章,也不是常見的底層仇很文,更不是什麼伸張正義的憤青主義,相反的,它充滿了所謂的自省感.這種自省即視感很恐怖,不知道該怎麼說,可以感覺作者是個敦厚的人,但是恐怖就在於如果敦厚的人其實並不笨,他都能知道其他人現實或功利的行為背後邏輯目的的同時,卻還是依著自己被教導的那種簡單的敦厚的個性行事時,這就讓集子透露出一種濃濃的人味,但是這種人味又不是純粹是來賣弄文字或搗鼓情感的,有些人會覺得鄉愿,或懦弱,迂腐,也可能有些人會覺得這是一種自身善,是社會底層的平凡好人.簡單的說,作者展示了以現代觀點而言毫無價值的打工人生,他雖然沒有言明失敗,也沒有言明無意義,但是清楚地表明自己的觀點價值,在工作這件事上,他沒有非達到什麼目標不可的強迫性,卻也有一定的生活壓迫性,比如存款低於一萬時就會開始焦慮,他應該仍是渴望在工作上成功,卻也知道成功可能恰好存在簡單的方式,卻沒有必然的方式,因此這19份工作在他可能的人生軌跡那裡就是一個試誤法的遞迴.
我沒看到作者在對工作唱高調談成功學或者貶抑它,他只是懷疑是否真的有它而不重視它,反而處處都顯露出在集子裡就是把工作當成是生計的來源這麼簡單的想法.但是這種簡單直觀的想法卻未必代表是絕對功利性,作者對於工作除了生計外,還是有屬內心直面於每份每種工作內的規範,倫理的束縛,而這種束縛恰好與當下的社會生活價值是衝突的,是那些只有被認為是傻瓜的人才會去自套的枷鎖.因此,不論是被人利用無償做事,多跑路,誤會賠錢,冤枉多花精力,時間,人生等等橋段或遭遇在這個集子裡都表露無遺,當然我們也能看到作者的自我檢討,總是歸罪於自己的內向不多言或者出身家庭所教導的價值與行為觀讓他與旁人不同,與社會主流價值觀搭不上邊.
雖然作者文中稱他的學歷不高必然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因此只能在那些不需要登錄學歷的工作上討生活,但是閱讀本書的一開始就被作者簡單純淨又不多虛言的文字給吸引,直到後來文本中作者提到晚上回到住處在看''尤里西斯","沒有個性的人"這樣的作品時,我嚇一跳:真的假的?但是隨著文意中逐步展現的批判性思維能力,還有對於語言的掌控與變化能力,甚至表達經常做文字寫作練習,一度會想作者寫這個是要?原來作者一直以來斷斷續續卻持續不斷進行的便是他沒有列在這19種工作中的另外一種;寫作.既然要發展寫作能力,除了多寫,自然還要多閱讀他人作品,於是前面聲稱的''尤里西斯"等自然也就不奇怪了.後來還談及到他先模仿海明威,後來又模仿卡夫卡都不太成功,或是另有感悟念頭的部分,也算是真正的澄清為什麼這個集子走向會是如此了,其實骨子裡頭這19份工作都是為了幫他達成寫作這個目標時生計需求的來源,且他並不是時時都在工作,甚至有幾年因為有一點儲蓄就乾脆長期居家讀書寫作,而這恰好呈現了寫作這工作的現代問題: 規模報酬可變.除了少數前段的銷售作家能靠賣文字為生外,多數的作家其實都另有正職,否則可能根本吃不飽,作者因為缺乏學歷恰好不能從事這些作家們經常從事的教職或編輯等工作,便只能以打工形式來替代,但也因為如此,這本"我在北京送快遞"才會是由他來寫,跟他一樣的其他打工人除了金錢之外,沒有其他性質的工作上追求,且打工人的生活往往與讀書寫作不沾邊,而那些能謀得教職或編輯工作的大多數作家也不會加入以體力為主體的工作圈,自然也就寫不出這種打工人底層真實動態的情感與想法,
作者自身的感悟外,這本呈現最多的還是與他同在一起工作同事,長官,朋友工作中的日常行為,思考,與他們相處或是服務者互動間經歷的各種奇葩事件,描繪了一個底層世界真實的日常樣貌,不是那種知識份子與社論式高居上層視角的論述,作者總是能夠寫出底層人不得不如此的某些心態與不得已,或是底層打磨出來的某種壞行,但他不會鄉愿的稱某些不妥行為就是刻意惡意的壞,因為不管什麼人都可能有些不如意不得已得時刻,但他的價值觀卻也沒有讓他將這些底層惡行給合理化就是了,多少屬於冷眼但非冷心,因為自己不作弊也未必然就要揭發他人作弊,這一點還挺合我的日常價值就是了.不過也很清楚,這樣的心態在社會裡瘩打滾往往就是吃虧的份,在現代的社會裡越來越不被看重,也並不討喜,作者把這種矛盾與體會,及自身的心態刻畫顯得相當隱忍,自抑,多少顯得長期如此可能會有點心理問題了.
當然這個集子也有些小問題,前面的部分寫在廣州的物流工作,及北京送快遞都寫得很有味,但後面補述更年輕時期的工作經歷時就沒那麼細緻.這可能是記憶對年代較遠的經歷較模糊,對人事物無法如近年事件那樣清楚,另一個原因是這個集子的由來正是源於作者在廣州打工經歷的文章因獲網文文學獎遴選後,在編輯的建議下補寫了相同風格更前期的打工經歷藉以能成書,所以後來的文章就有點少了前面的靈性與感性,多少帶點為寫而寫的意思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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