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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  

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 (Return to Dragon Mountain—Memories of a Late Ming Man,Jonathan D. Spence)

    前朝夢憶,書名表達了一種狀態,既見"前朝",當然涉及政治權力轉移,現在叫做政黨輪替,古代則是新國建立舊朝淪亡,此處的前朝是明,取代它的是清;張岱是明末士子,雖然他自己不曾出仕,但張氏幾代皆有人在朝為官,是個位於浙江紹興地區的仕族,張岱享壽83歲,48歲前是明朝人,後半生處在異族新政權統治.作者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選擇了這樣一個個體,試圖透過分析個體命運的改變來看改朝換代中的某種群體樣貌,與精神變化,兼而找出明朝亡國的可能起源,包括時代,人物,,生活與制度等各部分的變動與可能的細微線索.

   必須說因為有了張岱,才有了這本書.史景遷大量使用文本分析,透過過去紀錄來研究明末仕族的日常生活,文本分析的根本就是張岱的作品集.以現代的說法張岱算是多產作家,他擅長散文,文筆清新詼諧,作品多寫山水景物,日常瑣事,有些作品表現了明亡後的懷舊情緒.著有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石匱書,石匱書後集,夜航船,嫏嬛文集等.但是這本書有一個閱讀上的困難,就在於它的文體,不管史景遷如何將張岱原文以英文表達,起碼翻譯回中文,必須使用張岱的原文,雖說擅長散文,以今天角度這些作品基本上還都算是文言文,何況石匱書,石匱書後集是套三百年的明史,因此閱讀上需要對文言文有理解能力,起碼有些字詞,古文詩詞,對子對聯沒有白話文方便理解,如果古文不易了解而恰好譯者又沒有多做說明的地方會有點小問題,所幸史景遷各章處理的意圖很明顯,還不致會讀不懂,正如英文書名與中文書名完全無關,我的理解是英文取其意,中文取其情,從內涵上是同一件事,端看讀者如何理解.

   前朝夢憶或回到龍山,意思都在講述張岱這個人的生命轉折,在48歲之前,他是一個明朝士子,雖然科舉考試從未登榜,但靠著紹興張氏家族幾代或經商或任官,從正當或不正當的收入累積下來的財富,張岱與他的堂兄弟,叔祖父等有了享樂的本錢,這些玩樂多元如養戲班,龍舟隊,出入各式船樓畫坊酒肆青樓,甚至自建船隻歷遊江南水鄉,好博弈賭鬥,蹴鞠棋局,品味骨董珍玩無一不精,雖然沒有交代張岱在那個年代算不算富豪,但從他因為得罪方國安暫時逃離家鄉時,被士兵搜走了30萬冊書籍,大概可以推知此人的財富遠勝一般人.也就是在這次出逃躲進離家百里的深山中,除了一子一僕,少量的錢財外,隨身只帶了他從崇禎登基起即開始撰寫的明史草稿,在逃難中經歷困頓生活,張岱開始了自醒為什麼國家為淪亡?而他今天為什麼會淪落至此?因此,待時局稍靖,他再返回家鄉紹興龍山,開始了不一樣的生活,有了不一樣的視角與視野,以之前所述的明史草稿為準撰寫石匱書書與石匱書後集.從張岱給自己寫墓誌銘可以略知一二,"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幸存者,破床破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食,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史景遷的企圖原來是好的,書的前面三分二都在談張岱在48歲前的日子,旁及於他的高祖,曾祖,叔伯,堂兄的經歷,從高祖張天復高中狀元到祖父到雲南任官遭到誣陷獲罪,張氏一族雖然都能在朝有人,但也逐漸看到這種官家仕族的沒落,主要的原因有許多,一是科舉制度本身的問題,未必有能有文者必能出線,還會受制於閱卷,潛規則等諸多因素,至使張氏有在官場沒落的跡象,其次就是在經歷幾代的經營積蓄了財富與權位,後代子孫難免有淪為逸樂享受一族,沒了前代人的持續努力,在這些玩樂的內容上,史景遷主要是從張岱的陶庵夢憶內文而來,從陶庵夢憶中可以一窺明代中葉以後世族們的日常生活,如何奢糜荒唐.個人認為史景遷所以要用大篇幅描寫世族的生活狀態,是想試圖解釋統治階級的奢糜,怠惰,荒唐,顢頇,無知,縱情享樂,以為自己處在一個太平盛世,卻不知實際上內憂外患早已暗中叢生,國力就在這些看似多采多姿的娛樂活動掩蓋下日趨轉弱,而此時正是張岱高祖張天復時期,而從張岱所寫的石匱書中曾言,明朝的衰落正起自於萬歷一朝,兩相呼應,是以史景遷要以此來帶出張岱深思的感悟,即史景遷以張岱個案來代表明末統治階級,張氏家族的衰亡代表這種國勢日衰是一種長期隱而不現的發展,直到發覺時已時不我予,同時藉由張岱的反省找出致使明朝滅亡的蛛絲馬跡.不過這種個案式的分析法,有它的討巧處,卻難免只是一個視角,缺乏全面的探討,但我以為史景遷也沒想就用這單一的視角當成絕對論點,只是想藉由一個士子的浮華生活與他後來的困頓對比出表象與現實的不同,畢竟如果明末的城市生活果如陶庵夢憶所述那樣多彩,有趣,但實際上卻與農村興起的盜匪巨惡,農民起義的現象形成強烈對比,而這其中涉及的恐怕就不單是官場的問題,還有經濟,社會,農業發展,稅制等諸多因素了.

    這本書中有一些觀點,是張岱留下的,個人覺得相當有思考點,是源於他在石匱書時期得到的心得,主要都是關於撰寫歷史.張岱言"國史失誣,家史失諛,野史失臆"對於寫史是個相當現實的問題.他的兩個好友,畫家陳洪綬在明亡時剃度出家躲避災難,但時局稍靖又出來與新朝權貴結交,張岱為傳稱讚他的畫作卻不齒他的作為.曾出仕的祁佳彪則投水殉國,但張岱從好友的殉國中體悟到一個官員不在生前權力在手時為國針貶時政,努力從公,卻用這種投水殉國無濟於事的做法是不值得表揚的.從他在石匱書後集中寫這兩人的評價裡,我們可以窺知他寫史的態度,雖然他避免失誣,但在寫到自家人,他的先祖張天復與張文恭時,難免還是吹捧其道德或為其喊冤,正是家史失諛的例證.而我從近期的一些出版,也看到這些現象,某些人寫史敘事詳實,能釐清戒嚴時期真相,本來應為佳品,卻因為個人價值羈絆,自作式的評論反倒讓佳品淪為扒糞洩憤構陷的文字,實在值得閱讀者警惕..

    晚年的張岱在物質生活上自是大不如前,但專心於寫作,他的大多數作品都是源自此時期,雖然書裡沒有特別描述晚年生活的細貌,但卻引出了張岱心羨陶淵明式的生活,認為外在世界能夠像桃花源一樣不知日月,根據生死的自然律動過活,一切將會變得更美好,至於這是一種體悟,還是趨於現實的不得已就不得而知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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