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顏色的思想：殷海光與自由主義讀本(殷海光)
人類藉由"科學這一無顏色的東西,學習怎樣客觀地認識事實,並且了解人理",相對的,"宗教教條,傳統的說法,祖宗底遺訓,這種那種主義",沒有普遍的效率,都是"有顏色的思想".倘使能夠免於受到它們的影響甚至束縛,至少可以消極地達到獨立思想的境地,成為不受人惑的人.如果可以再進一步,依據"沒有顏色的思想"的範本:"科學的致知模態思考問題,藉以致知,藉以尋求實際問題的解決.一言蔽之,就是把握著經驗與邏輯,才能從事獨立的思想.面對紊亂的世界局勢,有而且只有獨立的思想家才可能是沒有任何顏色的思想家,沒有顏色的思想家,是澄清這個混亂時代所真正需要的思想家.
以上敘事摘自本書"論沒有顏色的思想"篇,我以為做為本書意圖傳達的核心是最簡潔的說法,那就是強調"獨立思想".近期進了幾本各大學出版社的書籍,"沒有顏色的思想"是其一.這本由殷海光先生的15篇文章集結而成,看作者名就能猜測書籍的範圍在何處:與自由主義有關,而書名是引用其中一篇的篇名"論沒有顏色的思想".既然是有關於自由主義主題的文章集結,想要有個核心,從梳理中編者將殷海光有關自由主義論述的文章分成三塊,分別是探詢自由,懷想民主,與反思理知,但這是書籍編者所戴的帽子,每塊主題下的單篇文章內容並不絕對完全契合於該塊主題,可能只是為了簡便,但這無礙於閱讀,畢竟讀者能知道本書的文章是有關於自由主義大題下的自由,民主,思想三個小區的個別文章論述.而若要以全書觀點找出一個既能符合作者的心態,與提倡自由主義的根本精神的焦點,應該就是這個"獨立思想"了.
牛頓或愛因斯坦若宣稱1+1=3,人們就該相信嗎?在自然科學領域,地位如他二人若沒有加以合理的證明,連一個只受過基礎教育的人對此都可以提出質疑.可轉道人文社會就不一樣了,古有指鹿為馬,用強制壓迫手段逼人就範.但即使如史達林,毛澤東,極端殘暴,以宇宙無敵的身心煉獄逼人相信,仍需透過造神方式,讓人自動相信聖言的絕對正確1+1=3,才稱得上最厲害高明.權力透過宗教式的掌控能令人深信糞便就是花香,萊劑即為保健食品,威力絕非武力強制可比.極權政治下的宗教範式可以造人為神,這固然不易,但終究有強力的壓制為後盾,民主狀態下依舊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創造出反民主的民主卻被以為浸淫在民主的宗教範式那有顏色的思想控制可以說運用達到最高程度,竟讓人毫無知覺,可以說是它令人進入迷幻或受催眠狀態,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也是對於自由最大的污辱.那是因為在殷海光所指的自由主義的四個層面:經濟的自由主義,政治的自由主義,思想的自由主義,倫理的自由主義中,思想的自由主義最崇高,也是思維其他三層面的根本.羅素說"人類有兩種衝動.一種是創造衝動,一種是佔有衝動,發展創造衝動,人類可以獲得和平,幸福與進步.發展佔有衝動,人類可能陷入鬥爭,苦難,災害,而自由的思想是富於創造性的精神活動,所以若能去掉人們的自由思考能力,那就是去掉個人的創造衝動,並進而利用依附政治權勢的教條八股統制思想,那就能掌控鼓動個人的佔有衝動,也就是陷入鬥爭,苦難,災害的根源,同時也毀掉了討論其他三種自由層面的基本智識能力與希望了.所以思想的自由,獨立思考是這樣的重要,甚至高於其他的論述,這應該是殷海光這本書裡所有文章與主張中一個重要的原點.
但是獨立思考,或思想自由並不如文字表面上看到的容易.人有類型,人的思想也有類型,不同的人,不同的思想,幾乎可以說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思想差異,不過即使有這麼多差異,但有一些因素會限制這些差異的發展,依殷海光的看法這些因素至少包括了:宗教,文化,傳統,教育,政治五項,這五項因素的存在會讓許多人在思想上,思考上存在共同的類似的立足點,或往同向性發展,以致限制的思考的多元化可能.就生活上來看,這五項因素對人類的生存來說是相當有價值的,但是對於思考來說,從推動思考進步與否的角度,從致知的角度來看,這五項因素的影響與作用卻是頗值得懷疑的.即以教育而言,它是否能增進思考也要看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教育來決定,更遑論其它四項,作者以為人類的頭腦一方面很固執,另一方面卻又像不設防的公園,任人自由進出,普通人對於思想是漫不經心,毫無管制防備,因而以上這些因素就能在人腦基本上是一張白紙時發揮作用,這便是前面所說談獨立思考時實際上要比想像中困難多的一個根本.宗教教條,傳統說法,祖宗遺教,或是這種那種主義便透過了這五因素侵入開放的公園,成了固執不變的部分.而這些來源的思想的基礎就是"信仰"或"權威",在這樣的基礎上討論問題,最終不論為何,結論一定不能超越教條,傳統說法,祖宗遺教或這種那種主義的範疇,那這樣的思考與討論又有何意義?而現在看似比較文明的做法,就是在上述的"信仰"限制下,玩弄邏輯思辯,看起來理性,實際上都是已經把結論寫在前頭的無聊遊戲,完全談不上思想與思考的可能,因為邏輯本質上玩弄的是"對或錯",而不是"真或假",本質上可能是對的邏輯但卻不是真理,這樣等於浪費時間在原地打轉外,還只能得出邏輯是對的但虛假的命題,這樣的思考其實是可悲可笑的,得出的結論也毫無意義.正是因為宗教教條,傳統說法或這種那種主義等都是由想像,決意,情緒,意欲等特定的人身等因素揉合起來的,充滿色調,沒有普效,這些都是"有顏色的思想",自古以來,這些東西經常被人拿來替換知識,這些東西或許為人所喜愛,但卻不能用以替代知識,這些有顏色的東西與人類的底性相當接近,所以容易對人們發揮巨大的支配力.知識則是人雷文明發展到高度的結晶,其實並不容易純化,需要經過長期的新制努力,克服幻想,虛榮,為情感所羈絆等弱點,才能接受知識.嚴格的知識是沒有顏色的,沒有情緒,意欲,個人成分,地域特點,且有普遍的效準.因此一個人在思考問題時,能夠擺脫宗教教條,文化傳統,祖宗遺訓,及各種主義的束縛,便能達到消極的"獨立思想"境界,就是不受人惑的人.
具有獨立思想能力的人當然不會倚仗旁人之言,所以說不受人惑之人,但這是一個消極的面向,真正獨立思考的起點是以經驗為本.但這種經驗並非我們文字裡的所表示的經驗,殷海光所指的經驗有兩層,一是"原手經驗",二是"次手經驗".原手經驗是經由個人的感官知覺所得來,而是次手經驗辯是從原手經驗的語言報告出發,依據數學或邏輯方式安排與組織起來,並依數學或邏輯方式推論而得的經驗報告或陳述詞,任何高度成熟的理論科學都屬於此類.因此所謂沒有顏色的思想便是由消極的不受人惑的獨立思想進階到由自身經驗與科學邏輯所形成的"科學的致知模態"範本.發展出不故意求同,不故意求異,不存心非古,不存心遵古,不存心薄今,不存心厚今,不以言為己出而重之,不以言為異己所出而輕之等幾種思想模態.只有藉著如此的經驗與科學邏輯,才能在繁複中把握著簡單,才能從是獨立思想,有有可能找到所謂沒有顏色的思想.
在這由三區塊"探詢自由","懷想民主","反思理知"15篇文章集結構成的書籍中,何以單挑"論沒有顏色的思想"為書籍戴帽,顯然這是要強調獨立思想的重要,更要提醒獨立思考之不易,與沒有顏色思想的重要性.只有反思理知的可能困難與問題,才可能理解經驗與科學邏輯的用處,個人以為"探詢自由""懷想民主"裡的文選正是對於"原手經驗"與"次手經驗"的表現.其中有對於理論知識的在論述與個人發想,也存在著藉由經驗探索的社會觀察實踐的問題,盲點,困境,與真相釐清.表面上他後來被控擾亂社會秩序獲罪,實際上與它文章批判直指假式民主,政治干涉教育,與提倡反對黨等議題有關.就民主議題來說,殷海光早就提醒人們必須要釐清真正的民主不是以文字或表面形式來握為判斷,因為自18世紀以來,"自由的民主"與"極權的民主"一直是相伴相生的出現,"自由的民主"是既具有民主的形式,又有自由的內容,"極權的民主"則只有民主的形式但缺乏自由的內容,所以極權的民主充其量只是一種民主贗品,所以20世紀以降出現的極權的民主政權都以不同的文字來表示他們對於民主認知的形式,如"集中的民主","專政的民主",'"指導的民主","革命的民主",這些都是屬於只由民主形式沒有自由內容的民主,.它們都與真摯的民主架構是背道而馳的,真正民主的核心是個人的人權,實際藉由人身,思想,言論,教育,集會,信仰,經濟等方面的自由來決定的.但是那些民主贗品的核心都是極權式的展現紹樹人乃至獨裁者個人的權力為核心.這些民主贗品基本上都是藉民主之名來溪滅民主的,作者循此批判了當時的教育部長張其昀的民主主張是一種"君主的民主",他以為張其昀主張的民主政治三大真諦:"愛民","教民","養民",實際上蘊含著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復古主義,狹隘的民族主義,國民經濟主義,牧民思想等實際上就是一種以大君主為中心的假民主,這種君主民主偶爾或許能遇到仁慈之君,但若為略帶偏私者上位,挾以現代統治技術結合,必然帶來極端的暴政.並更進一步的批評"黨化教育",主張教育應獨立於政治之外,批評執政黨以反共為名,卻以共產黨的方式來施行反共,在一黨專政的國家裡充斥著大量的政治信條,並以此作為衡量萬事的標準,特別是將這些信條結合反共畫作成了教育中的材料,主義綱領愛國成了一切學生思想活動的根本,荼毒民智至深,所以他以為教育從程序到實質應該與政治有所距離,所為的獨立於政治之外.
由本書中科學致知的論述,可以推出一般意義上的口頭辯論並不會發生"真理越辯越明"的結果,這是因為這種口頭的爭辯只是一種文字邏輯的對錯,並不包括事實的真假,所以只是徒然浪費時間的無聊活動.同時,擁有普選投票制度也不代表就是民主,因為實質內容是君主的民主,專政的民主,等"極權的民主"的國家一樣有選舉投票.缺乏獨立思想的思想家,沒有科學建構為基礎的沒有顏色的思想,這些都會讓民主淪為假把式,而構於其上的自由主義自然也是空談,因為在這種有顏色的思想下只會出現的就是一種實質是"君主的民主"的極權的民主,這種缺乏自由形式的民主,往往以民族主義,愛國心,傳統,教條,遺訓,現代進步觀點等等不一而足的說法與文字包裝,透過教育,宣傳,媒體,封閉的組織來對其下的"牧民",進行反智思想傳播,甚至以法令限制與取締那些試圖傳播,教授"沒有顏色思想"的個體或組織,達到更進一步對於自由的控制,最終達到實質"極權的民主"的內容.
這種現象並不只發生在殷海光先生發表這些文章的1950,60的強人獨裁年代,甚至到今時今日的本地仍然如此,套句書中的話,過去是"以共黨的方式來反共",現在則是"以共黨的方式來反中",亦即共產黨,國民黨,民進黨在民主與自由上做的事情除了力道與程度上的不同外,方向上基本是一致的,都是朝"極權的民主"走去,然後都能找到普羅大眾裡的一批"牧民"為他們搖旗吶海,為他們的形式民主找到支持與說法,甚至成為他們心中不動的真理權威.但是,這些同步的發展實際上已經離開真正的民主,自由越來越遠,造成這樣的結果的最根本的一個要素在於一個人竟然連事物"是什麼就說什麼"的能力與心態都沒有了,只想著維護自己佔有的那個某種顏色的思想領域的利益而已.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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