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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溫家窯風景(曹乃謙)

     "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看上去是本小說集,由30篇獨立成篇的短篇組成.不過把這些短篇的人物聚在一起的,實際上是一個叫做"溫家窯"的晉北村莊.所有故事發生的時間設定在1973,74年間,而溫家窯承載了全部故事,從地區這個意義上看,把本書看成是一部長篇也無不可.傳統意義上的長篇非常從頭讀下來,這集子的好處可以從任何一篇開始讀,跳著讀,甚至倒者讀都行.因為單篇之間本來就沒有關聯,儘管部分人物有重複登場,但那也只是登場參與另一段故事而已.文本內容寫的就是溫家窯裡各色人的日常生活橋段.

     "溫家窯"風景特色有二,一是語言文字上的,二是情節上的.既然所有故事都發生在晉北村庄,自然以當地口語入錄,鄉野裡的談說顯然出不了甚麼文飾典雅,嘴上盡是粗鄙直白,加上地方方言,也就形成了特別的口語文字,但這卻不是甚麼鄉土文學,那種歸類沒意義,裏頭幾乎沒有農事生活情節.而重點是這種口語式來寫甚麼呢?這小說的重中之重,是它寫就的只是吃飯跟做那個啥,別無其他.用文謅謅的話就是"食色性也",寫的就是溫家窯裡的人吃飯跟睡覺的日常狀態.這種東西有甚麼好寫的,有,如果吃跟睡的都特別高級,自然值得紀錄一下.偏這晉北農村,要啥沒啥,吃的是粗糧但量遠不夠,一天到晚喊餓夢餓醒的人在生事,且到處是光棍缺女人,偏又人人想做那個啥,一天到晚夢想跟女人睡覺,少不得有糧有食的人才能成親,才能做那個啥,窮的人就搞事了.

      其實說穿了寫的就是連個食色都不能滿足的村莊百態,吃不上飯,娶不上媳婦.即使滿足食色頂多是個能夠生活下去的動物吧,應該稱不上人,這樣一解釋,集子的意圖就明顯被我們給解釋擺弄了,至於那是不是作者的意圖,我們不知.但是這部小說出現在2007年顯然就不討喜了,畢竟從那以後,電視劇都流行上演如何脫貧向上致富發家的故事,相比之下窮的響叮噹與其間的人心與言行,生活的舊事最好丟到陰暗的溝子裡.當然啦,不在那個境地的外界其實都是恩為後者才看上這本小說的,說起來試圖稱頌的與想要隱藏的人本質上的出發點都差不多,符合各自的政治正確性與信仰.

      好吧,人性既然不能滿足,溫家窯就上演著野性,讓我們看升斗民的另一面,單純求野性滿足的那面,與那些嘴臉,這裡用嘴臉不見得是有負面的意思,生活都到那種頭上了,為了活下去也沒甚麼了吧.小說裡常常是以莜麥或苦菜等作為一種人或命運的象徵,由這意象起興,設置一種對仗式的結構,男男女女因貧困而生的食與性的不能滿足的故事就通過割莜麥,挑苦菜等農事鋪演,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封閉的村莊,無非是山上與山下這麼大的範圍.在描寫時,常見"嗖嘍嗖嘍"與"圪嘣圪嘣"這樣簡練,利落的地方語言,連基本也不能滿足時,作者常鋪陳嗖的一下,瘋癲癡傻作為人物的終結,這種手法雖是集子裡的慣性,看多了嫌老套,但恐怕真是不得已,並竟作者該怎麼去下一步呢?沒法子躍升到溫家窯村外,就只能以燜鍋瘋人或癡傻當道生活了,這是集體性的暗喻.

      當"賊"篇中板女把衣裳脫光呼道"來哇,窮人就這點兒福跟富人是一樣的.作者藉此女再次表達了對人生存的意義的看法,這是集子裡的另一種套路,像是瞎眼的官官也總能說出幾句頗聚哲理的土話.溫家窯的村民藉由上演越希盼甚麼也就代表它越缺甚麼,而食與色兩項原始的慾望在村民生活裡被壓抑.食慾可能還好些,稀里糊糊塗的粗糧好兌付,再不濟就偷槍拐騙.但是性慾對於溫家窯光棍們來說可就苦了,是日日夜夜的追求,是活著的追求,他們勞動受累,就是為了攢錢娶媳婦,羊娃因為看天日未果,覺得人活著不如牲口,於是上吊.玉茭的悲劇來源於性慾的壓抑,弟兄倆朋鍋,愣兒與母親亂倫,狗子強暴了親妹妹,許許多多的悲劇都來源於性慾的壓抑.但同時,性,也幫村民們辦了許多事,解決問題的出路.高粱的工作是他母親與趙幹部做那個啥換來的,婦女們與別人做那個啥給自家換來了糧食,一切的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兩個基本的核心.食色性也體現得淋漓盡致.讓人驚詫痛苦的不僅僅是這些驚世駭俗的事件,而是人在慾望被極度壓抑的生活狀態下依然需要生活,且毫無在此外的他想,依然心甘情願接受現實的摧殘."親家"篇中,因為黑蛋只花了一半錢娶妻,因此每年妻子得一個月住在親家,黑蛋雖然有些不捨,但也只能自我安慰:橫豎一年才一個月. "男人"篇中,老柱柱讓妻子與自己的弟弟做那個啥,兩個人分著用,半個月這廂,半個月那廂.當然,黑蛋,老柱柱也還算是幸運的,在溫家窯中,還有更多的人連這個慾望都無法獲得滿足."玉茭"篇中的他被旺盛的性慾逼得發瘋,差點與母親亂倫."狗子"篇中的狗子強姦了自己的親妹妹,導致了妹妹上吊自殺.此集子中"性"具誘人且可怕的力量,使得溫家窯人無一不被蠱惑或深陷其中,竟沒有其他力量可以超越它,加上人還有食的欲求,"看田"篇中的嬸嬸給了看田的侄子她的身體,換來了食物."打平花"篇中,年輕的光棍們隔上一月兩月的,就要聚集再一起打一頓平花,讓食與性始終交纏不清,以至於"吃糕"篇中的下等兵與五圪蛋兩個大男人在飽食之後突然來性了性慾,兩個大男人你抱住我的頭我抱住你的頭嘴唇吸得嗞嗞響,這可不是甚麼性倒置,他們也不是同性戀,只是兩個大光棍可能是餓到發昏分不清男女了,也可能就是吃飽了就要做那個啥,不然哩?難道要去做工還是搞政治?!無所事事,不思不想,或者才是這個被創造出來的飢餓環境的真實目的呢!吃與睡就夠了吧?!其他,你別想.

    讀者對於溫家窯的村民,應該有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他們貧窮,過著極為可憐的生活,卻從沒有興起想要改變現狀的意識,起碼作者是沒有鋪陳這些,畢竟作者的本職是警察,就其身分與智識範圍都不大可能出現這個倒是必然的,我這樣認為倒不是有惡意猜想,而是那個環境沒有這種養分與支援.於是我們看到狗子痛恨會計,卻又不敢明著挑戰,最多在背後罵一句"日死他媽的",對於會計明搶棺材不滿,卻無任何作為,即使到最後以死相抗口頭上仍要說告假去走親戚,不能將這種以死相脅的不滿擺到明面上去,連找死都要找其他理由,豈不悲哉.這是環境先天的限制,也是集子自我的限制,也是溫家窯的限制,隱射大環境不必然是作者意圖,但它終究能窺豹,當然也能看作這限制是一種批判諷刺,只是它不能由作者創造就是了,在這樣的歲月生活裡:活著,就是為了下一個活著的挑戰.

    我們在集子裡是看不到政治場景的.時間在這裡是停止的,封閉的,溫家窯的生活是日復一日的重複,它的內部不是流動的,撞擊創造,充滿生命力的,而是僵固,停滯,公式固化的.在環境逼仄的條件下,除了食和性不會有其他任何的追求,風景也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它是如此,也只能如此的延續下去.因此,無法找到一個例外的人物言行,看不到作者有任何衝破這壓抑的企圖,一切自然而然,溫家窯的村民就是永遠只匍匐在食和性面前將倫理,道德,政治,文明,文化等其他人性暫時棄置,讓原始,野蠻,封閉與鬥爭等野性抬頭上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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