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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劉以鬯)

       上月書選的稍硬,本月換點不一樣的.但也有個主題才好,於是預先蒐集了這幾本,包括劉以鬯的"酒徒","對倒",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西西的"我城",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黃碧雲的"盧騏之死","後殖民誌",韓麗珠與謝曉虹合著的"雙城辭典".香港人自身視角的人事物為題,以上大致如此.但應該不會一口氣全看完.所選雖關於香港,卻也不能真正表現甚麼.除了小時候看的西西,就只讀過黃碧雲,陳冠中,梁文道寥寥幾本.真正看多的反而是香港的影視作品,那些沒名氣的作者被改編成的影視,至於金庸,倪匡,他們寫的都不是香港吧,起碼我看的就只是武俠,科幻.沒有左派作品,首先不知道有那些人?都寫過些甚麼?其次是厭惡那種寫作目的,同理,本地出版社投射自身政治立場所選編出版關於香港的書籍也一概沒選.

       某日經過電視機旁,看見正在播映1980年末期的香港電影,剛好聽到"大圈幫"一詞,隨口一句"這些30年前逃港的編劇,導演竟然看不上後來逃港(此時不稱逃港,而改稱偷渡)的人",當然坐在沙發前看片的人沒理會我說的話,動作片緊張比政治有趣.影視上大圈邦是如此,那些"表哥表姊"系列揶揄的就更厲害,相比今日港人北漂,移民台灣,畫面對剪時光回溯可能很諷刺(具體可拿1980代港星在金馬金鐘獎台上說粵語畫面,對剪2022年港星在對岸衛視綜藝節目用國語話表演,這些都是各自年代的港星頂流,具代表意義),但這種影視作品其實有它的紀錄意義,它是人們曾經的觀點,看來有點實用主義,傲慢或屈就都能自如,當然裏頭不乏參雜有政治意圖,可畢竟也只是其中因素之一.於是興起這樣的念頭,想看一下人究竟是何種奇怪的心靈生物,觀點的挪移又是如何?人浮於事,又有甚麼是必然正確的?.

       "酒徒"是一本多面向的作品,利用文本中的三個字"謀稻梁"能說明主角與香港的選擇,表面寫人,實際上寫的是一群人.從現在觀點看,故事有點俗套,但其實是因為後來的作品或模仿或抄襲,我們的這種看多影視與文藝作品者後設視角的錯覺而已.劉以鬯筆下1960年代初的香港,"酒徒"反應的是他眼中的香港,投射的他自身的故事.一個出身上海歷經抗戰流離逃難的落魄文人於戰後隻身定居香港,他以寫小說為生,寫的是嚴肅文學,帶探究與理想性,過去在上海,重慶尚能以此為榮自立,但到了香港卻不一樣了,這是一個沒有嚴肅文學立足的地方,電影產業發達,出片數全球第三,但是說到文學,小說,除了那些內容刺激香豔的黃色小說,畫刊畫報外,就是新興的武俠小說,其他類小說嚴肅文學,詩歌,短篇一概沒有立足之地,因為文字換不到錢,於是這位主角開始了一趟懷疑之旅,從對自身能力的懷疑,對專心致力嚴肅文藝的懷疑,到對嚴肅文學功能的懷疑,陷入苦悶,開始喝酒,酗酒.販賣文字收入本就不高,不時需要買酒更是花盡了多數的稿酬,在需要錢下不得已他也開始寫起武俠小說,寫起黃色小說,如此改善了他的物質生活,卻沒有改善他苦悶的狀態,沒錢固然令人難堪恥辱,但寫他過去完全看不上眼的下流小說,更令他自覺難堪.一個落拓文人可以去兼職粗工,販商,老師,走卒並不以為恥,但一個嚴肅文學的作者一旦開始寫下流的通俗,甚至是庸俗作品,竟自覺罪無可赦!?文人斜槓不過是戰時為了生存需要,但是一旦寫下違心之作,那就是毀滅!於是開始了各種的自我矛盾的想法,行為,乃至最終的悲劇.這是整本"酒徒"所話的一個疑問?也就是一開始所引用的"謀稻梁".

      "謀稻梁"最終不但成了一種成就了一種酒癮,還成人們眼中的"酒徒".這是說主角呢!但你說他的主角其實是劉以鬯觀察到的香港人,與香港又有何不可呢.主角是個經常醉酒,清醒時經常不知身在何處,醫院,陌生女子的房間,還是賓館,若有似無的感情,看似君子,卻偶爾也有下作的念頭.而被稱為意識流的內容,個人以為這是作者再以一種詩意的文字展現潛藏主角心中理性的觀點.而這些正經八百,又帶點教條意謂的內容,包括對於嚴肅文學的看法,作用,對那些世界知名作品,作者的崇敬嚮往,追隨,如夢似詩的生活在他的身體內部.但是外在必須以假性的酗酒蒙蔽自身的清醒,否則便無法輕鬆的生活下去,便要苦悶到每一個角落,無處躲藏.於是主角一面鄙夷為生活謀稻梁的偶遇舊友,崇敬麥荷門的傻,但自己卻也只能效前者而棄後者."前衛文學"雜誌是他的目標,也是他能力所在,但他知道結果,也看到麥荷門的能力限制,終究只能是不上不下,只能為金錢所汰換,嘴裡說的是天下無敵,但自身只能無能為力,以嚴肅文學的程度來說仍不夠.這是"他"主角藉現代文學的創新精神想在窠臼的香港通俗文學打開新路的夢想,但他自己都無法養活自己,何必再談高論,讓他人與自己都陷入困境.於是這位逃難到港的中青年的經歷發展自然也成為代表這新一代港人看舊港人生活的狀態的感悟,他也想評價,他也可能不懂,看不慣,看不上想批評,可是連自己都活不好了,還批評什麼呢?還能有甚麼說服力,不如加入當地早已發展出的通俗小說,甚至是庸俗小書的行列,加入當地普遍"謀稻梁"的生活價值觀,成為真正的當地人,但即使如此思維,還是不行,只能勉強維生,就是想成為香港人也不得,因為精神狀態不一樣,過往逃難生活的經驗與曾經在上海經歷的價值觀操控著意識,明知廉價的舞女身上找不到真情,卻還是頻頻的眷顧,現實與理想各有所求間的衝突,終於成就了另一個神經病,然後他以為喝酒能夠解決問題,加入了通俗大軍就沒問題了,正像有錢了就能解決問題的"謀稻梁",雷老太太不明白都給了三千元,怎麼新民就突然不是新民了,她不心疼三千元,問題是給了,還在喝酒,連自己是新民都不知道了,雷老太太不能用錢解決問題,主角也不能用酒解決問題.酒的毒,與謀稻梁的毒各自的沉淪繼續下去.

       我們可以讀到小說中酒徒對戰爭的回憶,當他面對動盪不安,戰火連連的歲月時產生了一系列意識的流動.在這種流動的意識中,我們可以回到更久遠的年代裡. 酒徒來到香港的大街上以眼睛窺探香港,聽見了嘈雜的市井聲響,看見了熙來攘往的人群為了生活而奔忙.他還讓酒徒走進了藝術世界,一個酒徒曾經長久痴迷其中的世界.現實和夢境來回交織,意識拽著酒徒的衣角,卻也不停的將他拉回現實世界.作者不是意義上出身於香港的作家,他有過其他城市生活的經驗,一個具有啟蒙思想的文人,面對60年代的香港,"酒徒"所反射的是一個有觀察能力看見社會弊病,卻只有深深的無力感的一員,在這個異常繁華的都市逐漸靠向金錢和利益,文學,音樂,繪畫,電影等藝術逐漸走到了邊緣, 文人那種面對現實的茫然無措便是當時作者自己的真實感受.

       面對酒,無能為力,面對錢,無能為力,面對生活,無能為力,都只能隨波逐流.這本"酒徒"與我原先想的不一樣,看起來似乎是通俗小說的題材,但是實際上"酒徒"光是文字一項就是相當好的,我前面寫以"詩"般的文字,但是又不矯造,故事看起來有點像以前專寫落榜秀才賣文章,或去依附青樓歌妓吃軟飯的香豔章回小說情節,但實際上卻又不是.它隱藏了一個大時代,與在這個時代變遷中無力改變生活狀態的小人物遭遇.是寫實的,也是前進的.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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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eculatort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