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在歷史盡頭長大成人(Free: Coming of Age at the End of History, Lea Ypi)
如書名所示,這是本試圖表現對"自由"意義內涵認識的一本書.但是呢,它不是那種理論性的談概念的書籍,而是用一段作者經歷過的時間敘事,一段歷史的演進的變化來呈現人們對於自由這個概念認識的浮動感受變化.
作者Lea Ypi是阿爾巴尼亞人,她生於1979年.1989年柏林圍牆正式開放,並在1990年拆除.鐵幕破裂後,原東歐範圍內共黨執政的國家逐一脫離一黨專政,在政治體制上改向民主多黨制靠攏,經濟上則拋棄了原先長期立為國策的共產主義,馬克思思想,正式進入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當時的阿爾巴尼亞就是處於這種變化下的其中一國.這本書是Ypi寫自己在阿爾巴尼亞從共黨專政到多黨民主中間的經歷與親身見聞.從她年幼時期的共黨專政社會下雙眼所見的社會,政治,家庭景象,與其心靈,思想上被一黨教育強灌的對政治,對國家認識的意識形態,到1991年阿爾巴尼亞宣布廢除一黨專政,進入民主時期,面臨如此大變革轉折下對原先社會,家庭,個人的衝擊,後到1997年阿爾巴尼亞因為金融風暴掀起內戰,作者必須被迫離開家鄉,遠赴海外生活求學這段期間的見聞.讀者可以從其中,看到作者,與不同的阿爾巴尼亞人對於"自由"的認識,是如何的隨時飄移浮動,經歷了先是反感,繼而期待,後又痛恨這樣的起伏過程.
以Ypi個人來說,我們能感受到她對"自由"的認識感受是在三個層次上展開的.首先自由是一種被定義,被教導,被傳授,被注入的在地認識.爾後,自由是一種被宣傳,被導引,被物化,被感染的群體認識,最後,自由是一種自覺的,碰撞的,顛覆的,只能屬於個人自己的認識.最先自由似乎是一種"自然"的狀態,但又並非天生就在那裡,有那麼種指引,人雖知自身並肥絕對不受拘束,但極少為這不自由所困擾.對Ypi來說社會主義的阿爾巴尼亞是她十餘年的童年生活,她似乎已經認自由了,黨的教條,學校的授課,周圍的鄰居,都已經告訴她,阿爾巴尼亞是自由的,所以她所行之事皆為自由,既不自覺受迫,似乎亦不缺乏自主,因為框架社會的線型塑了她所有的認識.直到Ypi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某些觀念經常異於父母親的說法,她總是為要這種差異,對差異的原因屢思不解,表現困惑.
後Ypi逐步的闖入屬於成年人政治的非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變得複雜,明明彼此不同,卻又很難直接表現出真正的想法.偏偏Ypi家族是個成員政治信仰複雜,加上祖上曾深深涉入阿爾巴尼亞的政治泥淖中,不得不對尚屬於孩童的Ypi隱瞞某些想法,與立場,讓她做一個表面符合威權體制下被國家思想教育改造成功的愛國,愛黨,愛領導人的標準兒童.但實際上Ypi的曾祖父就曾經出任過阿爾巴尼亞的總理,因此Ypi的父母,祖母各自都有對於政治,對自由有一套屬於個人心中的見解,非但不能為外人道,還要試著隱瞞Ypi,以免她在生活中不經意的對外透露,而讓家庭成員遭遇政治災難.於是,我們在這本書中看到了許多荒唐但有趣的場景,小Ypi經常天真的表現出崇敬國家,執政黨,執政者的言語與行動,家中的長輩雖不免嗤之以鼻,卻還要敷衍的表現出Ypi行為的政治正確性,這個正確性就是阿爾巴尼亞是自由的,那外面的世界正與此迥異,那些不自由的國家,及其人民對阿爾巴尼亞的自由是一大危害,從西歐各國,曾經的殖民者義大利,到後來被認為背棄社會主義加入資本主義世界的中國,蘇聯,越南都是阿爾巴尼亞自由的敵人.我們在文本敘述中看到Ypi與自己的奶奶,爸爸,媽媽的不同政見,隨後到與老師,同學,鄰居,好友的言談,信仰,行為上仍然能以一種大人阿Q,小孩洗腦自在快樂的生活下存有對立思想荒謬,但她已經能夠觀察到生活黑暗面,發現家人存在著與學校,黨媒體宣傳的思想不一致的想法,隱約覺得自己的父母,奶奶,都有一套對於自由另外的見解,只是不能告訴她.
隨著1991年的到來,一黨專政被多黨制替換了.突然之間,公民社會這個新的詞庫,取代了"黨"的傳播地位,人人都有了新的見解,或者說敢於發表原先隱藏在心中的想法,自由一詞就是如此改變了它原先出自於定式範圍內,由黨及其領導者定義的阿爾巴尼亞,此時,人們才敢說原來自由是阿爾巴尼亞沒有之物,我們需要開始將它納入旗下,在生活裡去找到它,實踐它,社會主義也讓位於市場經濟,因此在追逐自由之時,人人都在想辦法搞錢,做生意,直到發現新的制度國內很難立刻施行,就往外去追尋去,於是大批人偷渡,或移民,做黑工,或是非法事業,留下來的則利用各種手段搞錢,搞政治,陷入經濟困境的家庭越來越多,但是突然暴富的人也偶爾會被找到,但自由呢?那些沒錢的就沒有找到,雖然它成了結構改革的一種帶名詞,但休克療法的失效,也將它遠遠的推到不知名的天涯海角
一般公認是公民社會將天鵝絨革命帶到了東歐,加速了社會主義的瓦解,因此公民社會就這樣加入成了新鮮詞彙的行列,此時,自由化取代了民主集中制,私有化取代了集體化,透明取代了自我批判,打擊腐敗取代了反對國主義鬥爭,轉型雖然沒有被取代,但其意思卻從社會主義轉向共產主義變成了從社會主義轉向自由主義.這些新思想都與自由有關,只是不在是共黨宣稱的集體自由,而是個人自由,與此同時,集體也成了髒字.不過Ypi在這種混亂的時節裡,卻也生出了這樣的疑惑,個人自由是好的嗎?因為她擔心一但失去社會控制,更多的個人自由將帶來傷害自己的自由.自由主義中的自由認為社會控制不能完全交給國家,需要大部分依賴公民社會,理論上公民社會不僅獨立於國家之外,還有可能取代國家,這樣雖可能帶來和諧,卻隱隱覺得可能有某些差異是永遠無法化解的.果然,新來定義的自由的表現呈現兩種極端,一方面它讓許多人開始投入過去從未敢介入的領域,Ypi的母親由教職投入政治,父親則由國企進入私企,再後來父親竟要競選議員,試圖投身那個新來的自由,而母親則試圖找回公有制後被沒收的私人財產,畢竟資本主義的財產保障權利又一次回來了,這些都屬於新自由的多元面向.但新自由的另一面面向是多元下面的混亂與黑污,詐騙,與訊息差異,讓許多人因此瘋狂投入過度的投機,給予了不肖之徒上下其手的機會,大批的善良人財產被騙被奪,終於釀成災禍,集體抗議,追索不成下終於引發了內戰,新自由又成了人人開始懷疑的東西.起碼躲在牆角日日擔心外來的子彈是否會穿牆而入Ypi有了這樣的自我疑惑.阿爾巴尼亞與東歐的大部分人民在迎來自由之後,很快就失去了平等,公正,和平,安寧,甚至還失去自由,財富.那麼他們應當去哪裡尋找能維持原來某些條件的自由呢?"難道自由本身是不自由的嗎?". 突然之間阿爾巴尼亞人發現自由使人上當受騙,家破人亡,Ypi懷疑自由製造了1990年代的亂象,路邊隨意殺人,劫掠,女伴改行賣淫?是自由讓飢荒,瘟疫,戰爭回到了阿爾巴尼亞,至少在一黨專政時期未曾有過?!她曾對自由寄予厚望,對自由世界嚮往渴,,為了自由,他們付出許多,所得的卻是未曾預期的景象,因此Ypi開始有了困惑,這樣的困惑最終把Ypi的思維引向了哲學,她在那裡遇到了馬克思主義,她認為馬克思意識到製作出不自由的是人類社會中某些難以輕易看到的內在結構,主要是社會生產的結構,但後來發現這樣的現象在思想,文化,傳播,生態,性別,心理,文學等領域都看見,於是她得了這種啟發式懷疑"自由與束縛是根本的同一物,人生而自由,但無時不在枷鎖之中".這些都顯示她對於自由思考及感受的又一次變化.
其實本書作者描繪的景象與個人心境上變化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執政者在新的多黨制體系下亂搞以致讓許多人對自由,民主失去理解,甚至仇恨起自由,民主改而懷念專制威權的現象不就正在近10年的本地上演,近期還出現執政者一連串嚴重的貪污腐敗,司法殘破的劇情,簡直到了能與本書內容相比毫不遜色的地步,問題是別人還有文人願意寫這些醜陋及其變化,本地文人似乎不是都已經加入腐敗集團成為幫凶,就是退回到賞味威權餘威的懷念氛圍裡,這本身就是一種很特別的社會現象,值得有心人留下一些觀察作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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