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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紅(Benim Adim Kirmizi,Orhan Pamuk)

     "我的名字叫紅"是閱讀帕慕克系列的第四本,通俗性較高,篇幅較前三本都大得多,因此雖然讀的不慢,也得花點時間.

     我的名字叫紅,從這個自我介紹,很明顯的又回到了前面寫過的"我是誰"的問題,而土耳其又是地處兩大洲交界能展現"邊界現象"最明顯的一個區塊,因此這裡的"我是誰"問題尤其顯得特別有意思.帕慕克在這裡安排的邊界衝突現象是在繪畫藝術的技法派別的爭鬥.話說蘇丹突然想製作一本偉大的書籍來頌揚自己的帝國與自身功績,蘇丹被經常前往威尼斯的畫家恩尼須帖說服,指定他來主持這本書籍的編製,沒有照慣例選擇宮中畫坊的負責人大師奧斯曼.這是因為恩尼須帖將在這本書的插圖裡融入來自西方的繪畫技法,強調透視,光影,明亮陰暗的法蘭克派,但這樣的畫法有違傳統,自是不能讓專精土耳其傳統細密畫的奧斯曼知道,更不可能讓他同意,此事若為外界知曉,勢必將引發許多不必要的爭議,與保衛傳統者的憤怒.所以恩尼須帖只能秘密的與宮中畫坊大師奧斯曼的四大弟子,高雅,蝴蝶,鸛鳥,橄欖共同執行.突然有一天,失蹤多日的高雅屍體被發現躺在一口井裡,明顯遭人殺害.傳聞某些極端信仰教派的人已經知道了皇室秘密要製作一本有違傳統的書籍,因此他們派出殺手將對參與製作書籍的人不利.

      就在此時,恩尼須帖的姪子在外省流浪當官12年的布拉克回到了伊斯坦堡,也曾習過繪畫的他被恩尼須帖進了製作團隊裡.布拉克回來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恩尼須帖的女兒莎庫兒,傳聞她丈夫戰死,她帶著2個兒子回到了父親家,這個令布拉克12年前傷心離開的女子,才是他回伊斯坦堡的主要追求,為了這個追求,他同意進入製作團隊.此時的莎庫兒一方面被覬覦她的美貌與哥哥遺產的小叔哈桑糾纏,一方面又陷入了對昔日戀人布拉克的疼惜,她的丈夫其實只是失蹤了四年,應該是不可能回來了,但已婚身分問題未解前,她是不可能接受新的感情與婚姻的.某日就在布拉克與莎庫兒想要商量如何處理眼前身分困境的當兒,恩尼須帖於無人的家中遭人殺害.陷入被指為兇嫌疑雲的布拉克在拿到一些高雅被害時所遺下的畫片殘跡去找奧斯曼大師鑑定,得證了先前的推敲,高雅與恩尼須帖都是同一個人殺害的,而兇手必是奧斯曼四大弟子的其中之一,高雅已經被害,也就是只可能是蝴蝶,鸛鳥,橄欖,小說下半部的情節就對此懷疑展開了各種鋪陳.

      小說以"我",即第一人稱為主視覺.但是這裡的"我"並非同一人,它的59章,就用了59個"我",即使其中有重複的,也會因為時間,空間的不同,而是不同於另一個"我".如果只看中結構,它是以這種多重視角敘述的方式來拼湊出來的.隨著情節的推動,展現出每一個獨立個體在相同與不同的事物,事件上,不同的,獨特的看法,同時也寫出關於時代限制下,人人都有的共同識見缺失與盲點.而這恰好呼應了這本小說的主題之一,繪畫技法的爭議所引發的文化問題.來自於西方的,寫實的,開放自心證式的,透視的,強調陰影,明暗,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視角,不同人不同眼睛的,所帶來的各種不同的"我"所見相同的物,因而創作出接近當下真實感的繪畫作品.與傳統細密派的那種經由師徒傳承,有著固定技法,必須拋卻畫者自身的洞見,感悟,觀察,與實證,全身心的投入對於古人,傳統觀點與技法的學習,領悟,仿作,拋卻自己異於權威的觀點與技巧,那就是有著宗教神聖所定義下的完美標準,是它永恆不變的經典.而這個經典其實是有代價的:"我的名字叫紅",這種紅是一種畫上的鮮豔,是一種引人熱情,朝氣,活力,在大自然中顯出的生命力,但這種紅在這裡也是暴力,是殺戮,是否定的動作,這種紅是一種傳統信仰的征服力量,所謂的古蘭經與刀,是作者對傳統信仰力量恐懼的一種諷刺.

       因此即便是蘇丹,他要做一點有違傳統的事,仍是必須謹慎的私密的,因為刀的力量固然能為他所用,但無形的傳統力量恐怕比他掌握的更強大.帕慕克在這裡明顯的使用了一種潛伏的觀點,技法,他沒有直接去讓傳統勢力敷上集體性的暴力表現,而是用外來技法對於畫師個人內心的侵襲,"甚麼才是最好的畫法?",我相信作者試圖讓這些自幼在畫坊習畫經歷數十載的人,包括高雅,鸛鳥,橄欖,蝴蝶,當然也包括他們的師傅奧斯曼都會,都曾經在中心自我唸道這樣的話,他們絕不可能有手無心的逕直依照傳統一直這麼畫下去持續幾十年都不懷疑,尤其是當西方法蘭克派技法的畫作自民間有流傳時,他們必然曾經看過,難道就只有"異端邪說詭技"這樣的結論在心中嗎?難道連一個欽慕這種外來呈現手段的人都沒有嗎?異端邪說是前人傳給他的觀點,看法,但是"他自己沒有眼睛不會看嗎?"他自己沒有觀點與價值不能敘述嗎?他自己沒有個人美感不能說出那些都是美的呈現嗎?

       "他自己沒有眼睛不會看嗎?"是我從文本中體悟興起出來的一個要點.如果畫一幅畫,不論是一匹馬,一棵樹,還是蘇丹的樣貌,都只能依據傳統的規定,該如何呈現,有怎樣的精神與元素,或是必須讓標的置於何地,何種背景,那這位畫家還需要眼睛來看實物來畫?或是根據過去眼見的印象經驗中來畫?如果強制只能依據師傅,大師傳下來的規定,型態而畫,畫家還需要這雙觀察的眼睛做甚麼?不需要眼睛,那刺瞎就是了.是的,小說文本中安排奧斯曼與布拉克進入了宮中藏寶的地方,看到了許多過往大師遺留的經典作品,於是奧斯曼就學了前人大師的手段,拿金針將自己刺瞎了,看不到就不能再畫了,但這種情節,可以是文本表面所想表達因為見到了世間的經典畫作,為了尊重傳統與大師個人,才刺瞎自己的眼睛,這裡所表達的是傳統風格遺留問題,就是必須摒棄個人的風格,讓傳統意義顯現出來.但另一種解釋是藉由刺瞎雙眼這個動作來凸顯傳統畫派大師靈光一閃下體會到這樣風格定式不變下所顯出的愚昧無知,及依循行為的可笑,因為一見到所謂的經典反而興起了比較心理,升起傳統必為新技法所取代的可能想法,因此感到悲涼後的一種絕望行為而已,是過去的自己瞎了眼?自身想避免顯出個人風格,卻發現傳統的風格不過就是某個特定力量決定下的個人風格的結果?!.

       參與這項秘密項目的幾位徒弟高雅,橄欖,蝴蝶和鸛鳥因為信仰虔誠度不同,性格各異,專長也各有不同,有人完全遵從伊斯蘭藝術傳統,有人則看重宗教的旨意,當然也有人更看中世俗社會的獎勵,包括金錢,職務,名望,與女子的仰慕.橄欖表示當他畫一匹馬的時候,自己就成了那一匹馬;蝴蝶畫馬的時候,則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古時候畫馬的大師;鸛鳥認為畫馬的時候,"我就是我",也只有如此而已.對恪守傳統的舊派畫家來說,運用西方的繪畫方式就是對伊斯蘭教的褻瀆,根據從波斯延襲下來的傳統,繪畫只能是書的邊角成為插圖與裝飾,不能成為獨立的單品,那樣做就違背了可蘭經,從教義上看,偶像崇拜是大逆不道的罪孽,如果人像畫得像真人,就近似於偶像崇拜了,甚至於將街上的一條狗,一隻牛畫成和一個清真寺一樣大小,對伊斯蘭教徒來講,也是一種褻瀆,因此這幾名弟子都按照自己的思維邏輯和性格模式行動,彼此間發生了性格,信仰和利益衝突,於是才有了書中曲折的故事和接二連三的謀殺,布拉克一眼就推敲到恩尼須帖被殺的原因是與他引進西方繪法有關係.

      事實上殺害兩人的兇手殺人的理由有部分正是基於西方繪畫技法傳入可能帶來的問題.這位兇手是四大弟子中畫技領悟上走的最快的,他很快的體悟到"自己"就是自己繪畫時的中心思想,繪畫是在自己的觀察體悟下動手繪出自己的觀點,與所見,因此,必然會有遠近,明暗,陰影,每一個人所得皆不會相同,而這就是所謂的"風格",他在自身的繪畫經歷中體驗出了這點.儘管如此,他仍需偽裝成依照伊斯蘭細密畫派的規定與風格來完成工作,不敢有所違背.他本來並不擔心這次製作書籍的工作所做的法蘭克派的嘗試,畢竟是在蘇丹的要求下秘密進行的,並不公諸展示於眾,自然明面上就沒有可能發生違背教義的問題.但是,像蝴蝶那樣的堅持傳統又心態保守的人卻真的被嚇到了,這樣的作品有礙教義,所以試圖聯絡抱著舊思想的教派人士來阻止,破壞這項作品的製作,兇手認為蝴蝶依但去告密必然會引起舊派人士的暴力相加,畫坊與畫家弟子們可能因此受害,所以他寧可先下手殺了蝴蝶.另外一個更根本的原因是,他自知自己已經是一個有自我繪畫風格的人,風格的產生是來自於自我,學習西方的繪畫技術只是一種模仿,雖然新奇,卻沒有任何的個人風格在其中,加上它是西方數百年來逐漸產生的一種技術,細密畫派的人見到這新技必然群起仿效,重新的再淪為模擬仿效的畫工,且必然要再花數百年的時間,才有可能貞德完全習得後再產生新的洞見,因此離他心中所想的風格建立是越走越遠了,對他來說遵守傳統還是依循新技法其實都是對於個人風格建立的抹煞,為此他興起了對恩尼須帖的怨恨,加上恩尼須貼已經看出他已經有了繪畫的個人風格,而此事對他往後的工作並不有利,以至於他後來在恐懼與機運盛怒下誤殺了恩尼須帖.

       所謂的個人風格在這裡有著個人主義的影射,是世俗化新社會的一種可能狀態,是與伊斯蘭傳統的宗教集體主義的一種對比面.因此,除了傳統技法與新興技法之爭,所投射的現代與傳統的衝突外,個人思維與集體價值觀的衝突,以斯帖與莎庫兒在文本中的表現出的女性獨立精神,對傳統婚約規定的無奈又反對的態度.以上的種種無一不是一次的再次來呈現世俗化的伊斯蘭v.s伊斯蘭的土耳其這種二元對立的衝突,身分問題再次以另一種形態躍出檯面."我的名字叫紅"所反映的便是帕慕克延續幾本作品的同一關懷.只是這本的敘述與結構變得更通俗,更易讀,更親近大眾了,以一個偵探小說的風格來表現這樣的故事,因此即使沒看過帕慕克其他作品,無法做出身分聯想的人,也能在追尋兇嫌的敘述過程裡,找到屬於自己的閱讀點.由此觀之,它的多視角敘述,除了凸顯個人主義外,也實在的讓更多人能輕鬆閱讀.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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