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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  

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

 近來雍正很忙,先是洛晴川,再來是馬爾泰若曦,現在又有"甄嬛們".開玩笑,這些都是電視劇,實際上自朱元璋廢除丞相後,明清兩朝的皇帝都是直接理政.而雍正改題為奏後,內閣的票擬也被取消,皇帝不假手他人親理政務,也就是皇帝是國家元首兼政府首腦,此後清代的大學士,軍機大臣等只是秉承皇帝旨意草擬聖旨,已經淪為秘書處的功能.根據記載,我們知道清代的皇帝每天需要批閱上萬字的奏章,並做出一系列的決策,稍有疏漏即會造成大錯,因此,雍正要像電視劇那樣的專注後宮是不容易的.

 這一本天朝的崩潰,看完後實在想給它鼓掌,考據充份,說理清楚,思維具現代觀,科學觀,又能返身處在當時人的時空,筆意流暢,該褒該貶各有所依,事無絕對,本書對教科書上的歷史人物給大大推翻了幾翻,實在對於看慣說書講史的人開闢另一種天空,作者茅海建當是下足功夫,對我們而言唯一難處是這是本簡體書.

 談鴉片戰爭,早些年看過陳舜臣的,不過小說體往往焦點是在某幾個人身上,很難Zoom-out看一下大場景,同時作者對人物的刻畫往往過於主觀,且缺乏考證,處在一種自身想像的情況下,做為戲劇,小說是絕對有其可行處,但對於真歷史,可能就隔靴騷癢了,這一本不是說書的通史,而是就戰爭演進的順序,逐步反複推敲過往存在的認知,評價是否果如實際,是否存在悖論,是否有與歷史真相完全不同的事被人們當成真的歷史所深信的,作者講真史,也講真人,替人平反,也為罪找當罪之人,那些嚴謹的考證,實在不是一些不求慎解的小說作品能相比擬,而這種嚴謹之法也不妨害這故事的有趣程度.

 書的緒論一開始,作者即自問,"琦善是賣國賊嗎?",這種說法是何時形成?這種說法有何利弊?

 其實琦善賣國與否,是一個問題,但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說琦善賣國有何利弊,這個問題更重要.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傳統的思維問題,若不能把它拆開,我們將不能很清楚重新檢驗過往的事情,說琦善是賣國賊,是一種簡便的找替罪羊方式,此方式即是傳統史學的常用方法,由於無法找到失敗的真正原因,於是創造出"奸臣們"來承擔舊體制的責任,從而就保全了皇帝的名譽,保全了理性名教,文物制度的地位,琦善不過是拿來作道光的替罪羊,而正是在忠奸理論,奸臣模式的現象存在,人們很快就能找到一群"琦善們",因此琦善是不是賣國賊,那是一個問題,但不是戰爭失敗問題的全部,甚至連一小部份也稱不上."善善"."惡惡"是傳統準則,從夷夏觀念出發,對逆夷的肆虐,勦夷是應有之義,妥協即投降即賣國的模式被大量的運用到歷史領域,琦善就從奸臣一路直達賣國賊.相對的,主張對抗的林則徐就變成愛國的忠臣,但實際上,若將鴉片戰爭的失敗歸於奸臣的妥協,以為用林則徐等主戰派即可打贏戰爭,豈不更是一個明顯不現實的悖論.這場打輸的戰爭一定有別的原因.這書就在追本溯源,釐清這些原因,澄清歷史煙霧中的真相.

 孫子曰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一場戰爭不論合理否,如果沒有準備,計算,而是只集中於愚民團結,縱使能得逞一時,怕仍不易對戰事有正面的效果,畢竟戰爭不是單靠血氣之勇,現代戰爭尤其明顯,武力若見懸殊,幾乎開戰就等於戰敗. 這兒借用了孫子兵法,一方面是說明傳統的智慧在某些層面仍具其價值,但若自以為是,目空世界,停滯成長,誤認始計篇所言有理,就將火攻篇照本施行,恐將自招其亡! 可惜,在1841年的廣州戰場,奕山,楊芳,林則徐等,定海之戰,鎮江之戰,竟真的都曾採用這種傳統火攻來對付英國戰艦,我們今日當然不能單以此譏笑古人愚笨,因為當時中國人的天空世界,知道火攻計者已是極限,關於現代戰爭的兵器,地利,運動等改變,天朝人是幾乎完全無知的,那也還罷了,最無知的其實是繼續以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心態看世界,"天朝之外皆外夷",皆是下臣藩國.

 老兵書的始計,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被清廷眾將遺忘; 卻偏偏用了書上的戰術末流.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作者一開始先進行軍力比較,兩方的槍,砲,戰船規格,擺開陣勢比一比,清楚明白,天朝注定沒戲.明朝的鳥铳,滑膛砲依然在用,即使新製槍砲,那規格工藝仍舊是二百年前的,射程,射速,威力完全不可與工業革命後的英國相較,如此狀況,如何比得?這還算次要,書中詳細的說明清朝軍隊的編制,分佈,古老的世襲兵團主以防內亂防漢人,從作者娓娓道來的敘述中,感覺得到他要表達古老封建的傳統如何制約科學,制約軍隊的現代化,制約朝庭眾官的思考,甚至制約了道光帝的天空.這種制約甚至陰差陽錯的讓清廷派出最弱的綠營軍出戰英國軍隊.

 1841年6月5日英國新任公使璞鼎查從倫敦出發,花了67天到達澳門,扣掉中途在孟買休整的10天,實際航行花了57天,57天是個什麼概念?清廷的前後欽差大臣琦善,奕山,從北京到廣州就任,一個用了57天,一個56天.兵貴神速,老牛車遇法拉利,即是當時的現實.偏這些現實中的差距,不在天朝大員的眼中,甚至滿朝無一人知曉,楊芳,奕山,並非無能戰將,相反的,二人戰功卓著.只不過他們的戰爭經歷不是對內的平亂,就是對於周遭草原民族的爭戰,對於遠洋英夷,一無所知,是以眼高於頂小覷英國並不意外,連道光都是這般思想,何況當時的天朝人眼中並無世界觀,天朝即是世界,英夷不過化外之民,不過正式交戰之後,英船堅砲利著實震懾了這些沙場老將,英夷槍砲打破了天朝大員精心佈陣的封鎖線,採用了出其意表的地形戰法,這場戰爭單純打破的不僅是天朝的虛妄,也打開了封建體制下方方面面的新視界,更打出單憑皇帝一人聖決的皇權下,官員各種欺瞞矯飾問過的特殊奇觀.

 從虎門,廣州,廈門,定海,乍浦,吳淞,鎮江,英軍一路北上,甚至進入長江,此間沒有一役清廷不是慘敗,甚至對方船砲一開,兵勇即嚇到自行逃逸,文職的總督,巡撫在戰場上固然不濟事,那些慣戰的提督,總兵,管帶似乎也都成了無用的將領,老四雍正的四世孫靖逆將軍奕山,老十四允禵的四世孫揚威將軍奕經,楊芳,都成了一戰即潰的懦將,縱有有幾個死國的關天培,裕謙,葛雲飛,亦無濟於事.戰場上的勝敗早在兵器,軍隊比較可見分曉.然單從南京條約的出現,更可以見到當時那種政治結構荒謬下的可笑結果.整個大清王朝的官僚幾近全部都是欺上瞞下,文過推諉之輩,大家公認的賣國賊琦善,耆英,伊里布是這樣,那些被視作忠臣的林則徐,鄧廷楨,劉韻珂一樣是這樣.這種專制體制下,官僚主要的負責對象與榮寵都來自皇帝一人,從那些官員與皇帝的奏呈,或官員間的書信中,都可以看到大量充斥著假意的資訊或顛倒是非的敘述,著實可笑,一般後世角度的忠奸標準並不是斷人的好法,當時官員的首要選擇都是先求保住榮寵與官位,作者列出林則徐留下的書信資料,明白顯示這一位'忠臣'的假水份不小,充其量不過主張勦夷符合當時公認價值,對於戰情研判,國際形勢,外交處理的失誤都有白紙黑字文過的記錄,還要矯情的將自己置於忠君憂國之位,非常荒謬,連這一位尚且如此,何況他人!於是假造文書,假傳敵弱我勇,敗仗假稱勝仗,談和議矯稱敵來臣屬,甚至挪用軍需,假造支出,扣克軍餉,不一而足.

 南京條約竟然是在道光不知詳情的情況下簽署的,作者對兩方交涉過程寫的相當詳細,有趣,事與事,信與信,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而主事的耆英,伊里布從中調戲皇帝與虛蛇英國代表的過程十足荒謬,二方認知完全不同的情況下卻又自以為是認知相同乃簽訂條約,耆英運用外交照會與帝王詔書間的時間差,首鼠兩端,還相當程度的用造假的資料欺騙皇帝,道光是在履戰履敗的情況下,被一張偽造的英國願意稱臣的和平告示所騙才同意談撫,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顢頇的清朝大員,無知無斷的道光皇帝,相比之下,英國準備與計畫,實行都更勝一籌.前面說過,雍正以後的皇帝負擔很重,道光並不是一位才智堪任大位者,加上受制於當時清廷獨外於世界環境的現勢,要靠道光一人改變中國,無異緣木求魚!

 如果軍事上的失利是源於科學,工業等的落後,還可以解釋非道光一朝之誤,但外交上的失策,恐怕就很難自圓其說,事實上,在鴉片戰爭中,清廷在外交上的失誤與實質產生的損失都比軍事失利上來得大.要說南京條約,簽的糊塗,那也罷了,依照當時國際的慣例,一旦和約已訂,兩國戰息,並不需再多牽扯,無奈當時清廷的大臣不懂國際慣例,不知國際現勢,不解外交謀略,劉韻珂,耆英,甚至連道光都以為自己都看出南京條約中存在若干條可能會再度引發中英爭端的可能,如英人在中國犯法的處置,關稅細則的處置,外艦的停泊,都存在疑問,於是耆英很單純的根據邏輯推測,向英方提出十二條交涉,想確保南京條約的施行不會產生更大的爭議.而正是這十二條交涉,重創清朝,為未來的150年不平等條約開啟大門.也就是說,那些年後的許多不平等條約都是源於這些自以為是的聰明.南京條約粗陋,確實存在執行問題,但那些細節的解釋權其實都握在清廷手中,如置外法權,內地關稅征收數額,實在不需與英方商量,這正是當時國際外交上的慣例與共識,但清朝的大員們不懂這些,戰場上的失利已經嚇著了他們,深怕一個處理的不好,會再度起釁,耆英這十二條交涉一提出,璞鼎查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狂喜不已,他發現自己找上門的肥羊,他假意稱讚清廷官員的遠見,順水推舟,把釐清南京條約的施行細則問題擴張成防止兩方因誤會再起釁的會商,啟動與清廷做更深入的談判,於是繼南京條約後又簽上了五口通商章程,與虎門條約.清朝送上四份大禮,關稅自主權,對英人的法律審判權,片面最惠國待遇,英艦停泊通商口岸權,比起南京條約,五口通商章程與虎門條約,英國未發一彈未出一兵,只是運用了清廷官員的無知.這一部份作者著墨甚多,且頗詳細,與慣常教科書或小說的內容完全不同,既有趣也令人驚訝天朝的官僚在當時的環境下所呈現的顢頇,非常值的閱讀.

 隨之而來的美國,法國也有樣學樣,幾乎是兵不血刃,放些禮砲,就嚇得清朝大員不得不給予與英國相同的待遇,其中中美的望廈條約規定每十二年檢討合約實行內容一次,為未來的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埋下了禍因,而中法的黃埔合約更可笑,法國的幾個艦長,觀察員,領事,還是代表其實都是冒牌貨,打著國家的名義來清,實際上都未穫法國政府授權,標準的冒險家,清廷的官員搞不清楚他們這些人的身份,竟還鄭重其事與之談判,豈不愚哉!接著而來的丹麥,荷蘭,比利時,瑞典等小國透過英國的宣傳,全都東來要相同的權力,而清廷竟全部准如所有,清朝非旦以不用再起戰火而自喜,甚至相關諦約的大臣不次拔擢,全部升官.

 一場戰爭能帶來什麼?除了戰火蔓延,兵民傷亡,工商受阻,鴉片戰爭開啟了清朝現代化的端口,要知道清廷之失利除了限於封閉世界的天朝思維外,主要是受制形名理教的儒家教條思維,以為只要謹守那些準則自能站正道而勝,長期以來不重視實務實證之思,所謂黑貓白貓,鴉片戰爭失敗讓許多人有了思考,何以天朝會敗在小島夷人之手?於是就有了海國圖志:"師夷長技以制夷",雖然當時被認為的夷長技船艦,槍砲,練兵三者略嫌著重在膚淺的器械上,但總是開啟了天朝某些士子的眼光.如果從這個角度,鴉片戰爭也不全然是壞事.也才有從制度,文化,教育等全面被檢視的可能.而今人也同時可以警惕,若要主張一場可能的戰爭,都要有相對應的準備與評估,畢竟戰場與選戰不同,輸了選舉不剃頭不退出忘了承諾都是小事,厚黑而已,但是戰場上失利,恐怕就不只是個人掉腦袋這麼簡單就是了.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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