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砲火(The Guns of August ,Barbara W. Tuchman)
面對危機,你有多少版劇本?18本?也許,再多的劇本也不夠!
日內交易的投機者,有幾版可能的劇本應對變化,是正常的事,但總會有超出想像的意外發生,所幸就風險而言,一有停損,二有漲跌停機制,再不繼還有斷頭機制讓人不至受重傷. 交易僅關乎個人或少數人,但戰爭不同,它的意外一旦超出計畫的劇本演出,就意謂更多人死亡,更高軍費支出,更大範圍的文明,經濟,文化,產業毀滅.
八月炮火指的是1914年的八月.一次大戰的第一個月.電影"驚爆十三天"劇中,甘迺迪就以這本八月炮火來向手下幕僚說明以過去經驗背景做出應對計畫的不可信. 德國低估了比利時戰鬥自保的決心,英俄小瞧了土耳其的政治謀略能力,法德彼此猜錯首攻主力部隊的路線與方向,每個國家的當局者都以為這是一場閃電戰,四個月,不,也許兩個月,德軍以為將在巴黎和平咖啡店啜飲然後移防東線俄國,三個月內法軍以為將重新拿回阿爾薩斯,收復故土,各自美好的盤算,全憑過去經驗中類推的結局,卻不料實情非如此,一個1870年後的假面和平時代,讓眾人都輕忽了時代演變,武器戰法,通訊交通都已大不相同,這一仗非旦沒有速決,還打了四年造成近1000萬人喪生,大大超越大部份同盟國協約國的領導與將領們的估計.
本書的畫面精采,雖然只是本記史文學,臨場感與場景轉換寫的極強,非但不枯燥,即使改編成劇本應該也能是上乘之作,Barbara W.Tuchman不是正統學術史家,The Guns of August也不是學述考究作品,其實不用在意有沒有正統思想,正義之聲,傳世訓詞,或是什麼生命價值,意義那些老套的表達,只要看這其間人物的思考,行動,爭執,矯飾,與臨戰的應變,謀略,猜想與偏執,就可以反射出世間的種種虛偽,驚悸,與渺小.縱使書中人物幾乎皆為當時的權貴,大臣,將領,亦不例外.愚笨,愚蠢,愚民政策,最後顯出的是自己最蠢的嘲諷,Tuchman筆下的人物就這樣被生生肢解,作者極少使用過度讚譽或貶抑的用語在任何特定角色上,他只是極致的描寫每個場景中,人物的言語內容,情緒變化,與動作表現,讀者也只能這樣去感受這些人物的內心想法,而不是任意識型態掌控,毛奇如何?霞飛如何?邱吉爾又如何?人就算號稱能掌握住他能掌控的,還是不能完全無誤,那些過度自信的神算,就是殺人誤民的驕縱起點.而我們也可在此看到當時民族主義國家主義者的瘋狂,如何讓人類一步步走入毀滅,讓歐洲成了一片廢墟,讓文明的發展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你以為德國是入侵者,他就是壞人?其實法國也日思夜想,進攻!進攻!再進攻!收復阿爾薩斯,洛林.要消除德軍無時不刻的軍力威脅,最好的方式是先發制人,以軍力讓德國臣服,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守.所以,法國人也與德國人一樣早存發動戰爭的計畫.那何以法國不被人們認為是壞人.當德國準備最後發佈動員令前刻,法國卻下令所有緊鄰瑞士,德國等邊境部隊後撤10公里,直到德軍侵入比利時為止,目的就是要將戰爭發動者的角色安在德國人身上,如此才能名正言順的以正義之師向德軍攻擊.是以作者並沒有這樣拿法國與德國在同一天秤,但一些看似瑣碎的文字,細微對話,場景與作者主觀意念的表達,還是可以看出她隱藏的想法,善惡正邪的區別不易一刀切割,但這未必是作者不公,也許只是Touchman知識教育背景的烙印,非個人輕易能逃脫.阿爾薩斯,洛林是誰的?這裡給出一個問號?就1870年看,是德國搶了法國領土,這是歷史,非常明顯.但向前到1648年,它是法國從神聖羅馬帝國搶來的領土,明顯又成了模稜兩可,孰是孰非?那就遠不是個人根本知識能理解的,因此.在閱讀中若不能一再對自己的僵固挑戰,會沒有新的啟發,會覺頗為浪費時間,所幸Touchman在書中給了許多挑戰的可能.
一個自以得計的17號作戰計畫,只為了幾個統帥的臉面,4天中,拖住21個師125萬人,14萬法國士兵陣亡.死不認錯的霞飛,不論事前或事中,有多少名將能臣已看出事不可為,早早提出忠告,有多少情報與現象已證明事實不若計畫想像,為了證明自己的聰慧,卻恰恰顯示個人的愚蠢.對投機客來說,這實在並不陌生,做錯不停損,還想硬凹等待機遇時事轉換站在自己這邊,結果總是活生生的看著虧損逐步增加而無所為.而為了遮掩自己的無能無力,做錯虧損後,還藉口滿篇.而霞飛在大戰開始的演出活脫脫就是失敗的投機客.霞飛一直執著於東路進軍洛林計畫,幾個力主此案的主導者對左翼出現數量超出預期的德軍,卻以自行解釋的態度來表現出這正適合17號作戰計畫,當左翼德軍越多,意謂右翼面對的德軍兵力必然較弱,就越容易被法軍攻下.這種完全沒有調研,不知德軍部隊人員,武器編制,與兵力優勢的空中樓閣,被當成是個寶,卻完全經不起現實的考驗,整個西線上德法軍人數比是1.5:1,而左翼上德法軍人數比是2:1,完全不如對方,可憐他還以為得計能一舉攻入德境,而8月24日法國左翼第五集團軍首先撤退,隨之全線暫撤,霞飛還以執行不力,降過錯往下推諉,以前方不戰而退嚴辦朗勒扎克,而洛林,阿登山區,沙勒羅瓦,蒙斯四地法國全線敗退,法軍可說是一敗塗地,8月24日德軍從法軍右翼進入法國境內,直逼巴黎,似乎頗有預期中決戰於速的可能,而同一時間法國邊境上共70個師的法軍士兵正在快速行軍後退,期待能重整旗鼓,形成新的防禦線.
西線危急,法軍求助俄國,希望俄國能於德國東線牽制德軍,使其首尾不能兩顧,經過日俄戰爭後,俄國力急墜,實質軍力殘破落後當世,但基於法俄同盟必得出兵,倉促間急令軍隊動員前往東普魯士.但後勤補給準備不及,缺糧少秣,火炮數量不足,通訊設備落伍,動力交通設施缺乏,只能以馬匹馬車為運輸主力.俄國採南北兩線夾擊東普魯士德軍,北路第一集團軍萊寧坎普,南路第二集團軍薩姆索諾夫,兩帥之間原就存在個人恩怨,北路進兵謹慎保守,萊寧坎普非良將之才,但德國原計畫對俄採固守待機,等西線拿下法國後再將大軍轉攻俄國,是以德軍東線主帥普里特維茲,曾接獲指示萬一不守,可暫棄東普魯士退至維斯瓦河一線,但普里特維茲卻以僵固的理解看待此一指示,一心只想撤過維斯瓦河,至遇俄軍初略交戰即退,德國東線有危,總部緊急撤銷普里特維茲統帥權,改以興登堡繼任,並以魯登道夫為其參謀長.或說此二人有謀,或說此二人有運,他們劫獲俄軍的電報,知道萊寧坎普並未在德軍西退後,加緊追擊,而是暫時遷延不進,於是德軍傾其全力在南路一帶合圍薩姆索諾夫的第二軍團,由於確認北方威脅暫時不在,全速進軍下,幾近全殲俄軍,俄國五個軍團司令中,2個戰死,3個被俘,薩姆索諾夫元帥自盡身亡.北路軍驟失南路保護,又失掉了戰略的功能,只好退兵回國,俄國在一次大戰開始即以此不光彩的大敗出場,此後也沒能再進入德國境內,這次德國東線上的勝利就是俗稱的坦能堡會戰.
西線攻下比利時戰略要點列日,那幕耳,大敗霞飛旗下法國軍團,東線滅薩姆索諾夫,俄軍全師敗績,戰勢有向部份德軍所期要在楓葉紅時回鄉慶祝的方向發展,卻硬生生的在此轉個彎,沒有速決,而成了電影'西線無戰事',這其中有機遇,但更大部份是德國誤判,做了錯誤的選擇,錯誤的決定,且做了不容世人最高價值之事.德軍在比利時展開恐怖監管,軍隊以比利時人民為質,脅迫比國人民不能對德軍採取游擊突襲,於是發生了盧萬縱火屠殺事件,與比利時,法國等德軍佔領區內大大小小屠村焚城的罪行,而這種不人道違背戰爭道德的手段,引起了中立國的抗議與警醒,其中包括美國,美國一向奉行中立國的貿易權優先交戰國的封鎖權,但倫敦宣言一出爐,對中立國的安全定位起了變化,如果中立國船運最後的目的地是交戰國,則被視為是暗助敵人,最後成了德國無限潛水艇戰的發動藉口.
單純從1914年八月的戰事結果,可以得出幾個協約國於初戰慘敗的因素,首先是法國過度執著於1870年色當慘敗的仇恨,將右翼洛林,阿爾薩斯假想為德軍進攻唯一的主要路線,其次法國參謀本部拘泥計畫,死不認錯,現實是德國大軍已由左翼出線,卻不願改變原計畫,戰場之外,法國戰時的軍政行政權畫分不清,戰時資訊兩不相通,霞飛擁有絕對權力,卻無相對制衡機制,以致政府行政人員只能被動等待兵臨巴黎危險之際才能對前方戰事結果有所了解,法國戰術戰技落後,當英德等國已陸軍服裝改成利於戰場的卡其色,與灰色,法國士兵竟還穿著閃亮的藍衣紅褲子奔走在戰場上,當德國端出305毫米,420毫米等超級巨炮時,法國卻只有75毫米的小山炮,他們認為重炮運輸困難,不利速度戰,然實戰的結果是,法軍看得到炮彈如雨下,卻看不到敵人的炮陣地,因為大尺寸砲彈的射距遠,根本不需臨場接敵,此外更迷信古老戰法,步兵衝鋒規定需要一次30秒前進75公尺,殊不知現代自動火砲機槍強大掃射下,步兵根本不可能一次衝鋒30秒,落後的觀念使得士兵在完全無遮掩下淪為槍靶子,而德軍以飛機做為觀察彈著點的觀察工具,提供自己砲兵修正彈道的方式,當時是領先世界的應用法.至於俄國,較法國更落伍,明知可能與德交戰,卻幾乎完全無軍備,臨時動員無後勤,無運輸設備,甚至無電訊設備,軍團間,軍團司令與師間完全無法連繫,命令完全無法傳達,電報無編碼,最後不得已全數採用明碼,所有軍事電報傳遞全遭德國截獲,形成俄國戰場命令進勳路線完全被德國知曉,如此安能不敗?而英國的猶豫不決,派兵遲疑,而在戰場上基於國格獨立作戰,雖號稱與法軍協同作戰,但彼此間並不相同屬,號令也沒有齊一性,法軍無法命令英軍,英軍初戰的考量只在減少損失,特別是當知道法軍左翼被破,英國高層唯一的想法就是保全已在歐陸的英軍撤退,並不站在全局的立場去思考問題.
從Touchman所述的故事連結,這是本充滿荒謬人性的書籍,讀者可以看到那些高官名臣封疆大吏,或是功勳彪炳戰績輝煌的將軍元帥,彼此間仇恨嫉妒,爭功諉過,明爭暗奪的醜樣,可以看到戰場上槍火無情,燒殺屠戮,可以看到強人狂徒妄圖稱霸世界的野心,可以從細細描述中,看到一場持續數年戰事開始的荒亂,看到所謂名人的偏執,看到人性,與戰禍下無數不知名的人們,我們不期望再發生這樣的戰爭,但對於戰爭可能產生的影響與結果卻能因此留記於心,這本畫面極強烈的寫史書籍值得人們花些時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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