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熱蘭遮:歐洲與中國的第一場戰爭(Lost Colony :The Untold Story of China’s First Great Victory over the West)
每到新年之交,網路書店或媒體照例會選出前一年的n大書籍,其中有以銷售數為主,亦有所謂的編輯或名人票選,各名目不一而足,看一下名單的書,一般是沒幾本看過的,甚至喜好差異頗大,不過我們這種從事投機工作的本來就不太從眾,往往都屬於票數少數的那一邊 ,雖不知這算好或壞事.但有一點自認為很重要,那就是我們一生其實看不了幾本書,算算差不多千本上下而已,沒看過的書絕對比看過的多幾百倍,不如就儘量選一些挑戰自己或與眾不同的吧.
決戰熱蘭遮寫的是台灣早期的一段歷史. 這裡的難度不是歷史該怎麼寫,而是關於本地歷史,政治意識型態常主導寫作的基調,明明有趣的東西,或值得思考的過往,經過那些作者,出版商,編輯個別立場的過濾清除,剩下的東西真不知該算什麼?或許,還不如不要看. 這一本寫得還算精采,歐陽泰(Tonio Andrade)是個老外,除了知識真相上的較勁外,是不必考慮政治正統,正確,乃至歷史定位,沒了那種彆扭怪異的偏執,這個敘事體寫出了一段人物鮮明,過程清晰,推論有度的作品,雖然未必能說服讀者,也起碼提供一種不同的看法,說來有趣,這書最讓人提起興趣卻是只有隻字片語的大肚王國,研究稱大肚王國是第一個本土政權,但在那個部族時代,它可能只是一個鬆散部落聯盟,號稱第一個怕只是缺乏明證的個人心證,卻也某種程度能說明當時的政治結構基礎與世界觀,不難從歐陽泰筆下偶爾出現的獵頭事件,看出非我族類行為的投射,雖然沒有姓名,人數,明人也好,荷蘭人也罷,黑奴也罷,在那些在原始部落眼中,都是同一種人,膽敢入侵王國領域者,唯有勦殺致死,相對的,鄭氏海盜,荷蘭人,明人,清人的殖民行為也沒有太多不同,搶殺劫擄,強徵糧食田地,即使二百多年後的日本人,這種接觸模式完全如出一轍,沒有大差異.好玩的是,當後人以先後次序來解釋歷史,自認為從正義出發想要糾錯,以為侵略屠殺原民是西方觀點,但這就似鏡像中出現的自己,事實日人,荷蘭人,西班牙人,他們入侵屠掠的本質與明人清人是一樣的,這才是原點的視角,電影中獵頭人滿山遍野的奔跑追敵,對應的外來侵略者,不過是一批接著一批重複的異族而已,豈有先來後到的差異? 最多不過是早期入侵者透過內化轉成或扮演被侵略者而已,而此正說明說了在陽光,空氣,水外,主宰生存最現實的要素或許就是武力,一代征服過一代,鋼鐵,槍砲,病菌是一種說法,文明,科學是另一種罷了,而所謂的原點卻早已被遺忘,取代與無視,因為槍砲已經征服了他們,其後持槍砲者又被更強的武力征服,使自己成了新原點,讓人不得不思考人類的歷史可能只是一連串自我哀怨循環而已?
說的就是鄭芝龍鄭成功與荷蘭人的幾段戰爭,與荷蘭人如何敗戰熱蘭遮撤出荷屬東印度公司最大的一塊殖民地的過程,雖然書以軍事活動為主,旁及當時的社會,政治,但絕對不是那種說書加油添醋的話本,或是自由心證的歷史小說,輕鬆自在下仍現嚴謹考據,間雜的傳奇或傳說偽史,作者都特別書明,而歐陽泰寫書的目標是要表達關於荷蘭與鄭成功間的這場戰爭,並不是以往認為的建立在西方科技領先,軍事戰技武器優異,只是因為天候,領導等因素才讓鄭成功獲勝,更有可能的只是雙方機運的差異而已.1661年,鄭成功親率將士二萬戰船數百,自金門經澎湖向台灣進軍,荷蘭人當時在大員灣有兩大防禦要塞,一是沙洲上的熱蘭遮城,次為本島上的普羅民遮城,鄭軍首先經由鹿耳門水道登陸,求取普羅民遮城,隨後鄭軍與荷蘭船艦展開海戰.擊沉赫克特號,取得大員灣控制權,同時在北線尾沙洲擊敗荷蘭陸軍,拔鬼仔戰死,並以優勢兵力包圍普羅民遮城迫守軍出降,鄭成功後改普羅民遮為東都明京,在取得普羅民遮城後,鄭軍隨即由海陸兩面圍困熱蘭遮城,考慮到糧餉調度不易,鄭成功並沒有做持久戰的打算,一開始即對熱蘭遮城施壓,試圖脅迫荷蘭軍隊投降,遭荷屬東印度公司台灣長官揆一拒絕,其後,鄭成功下令強攻熱蘭遮城,遭遇荷軍頑強抵抗,鄭軍損失慘重,由於強攻不下,加上大軍糧食短缺,海峽補給不易,加上其兄鄭泰拒絕補給,鄭成功被迫改變策略,將大部分軍隊派至南北各地屯田,徵收錢糧,而對熱蘭遮城改採長期包圍戰略. 雖然隨後荷屬東印度公司從巴達維亞調遣援軍抵達,增援部隊為熱蘭遮城帶來大量補給品,火藥與士兵,且當時鄭成功的軍力仍分散台灣各地實行任務,駐守於大員以及普羅民遮城市鎮的軍力不足,使荷蘭重新燃起反撲希望,但當年夏天停泊於外海的援軍遭強風侵襲,被迫暫時離開大員海岸,前往澎湖躲避風雨,經此變故,使鄭軍獲得整備的時機,待荷蘭船艦再回到大員海域時,鄭軍雖未能調回多數兵力,卻已然完成作戰準備,加上其後日耳曼士官羅迪斯叛逃熱蘭遮城,鄭成功在他提供情報的幫助下,砲轟擊毀熱蘭遮城旁的烏特勒支碉堡,使熱蘭遮城之破終成定局,長官揆一修書投降,荷蘭人於1662年2月退出大員灣,當然荷蘭全面退出福爾摩沙更在1666年雞籠敗走以後.
關於鄭成功的故事,主流世界中流傳的幾乎全是假面,國姓爺在熱蘭遮城的圍戰中,逐步變成暴躁易怒,喜怒無常,甚至最終在吼叫嚙指發狂中去世,完全脫離當前不同政治正確標準下的形象,不論是推崇鄭的日本血統歸屬論,或是強調他明人傳承的正統角色,還是宣揚反清復明的忠君意識,或是中國收復台灣的政治正確觀,並沒有一種主張者能接受以梅毒患者來看鄭成功,正是因為國姓爺身披著各種政治屬性正面代表的解釋,擁有他就擁有了正確的歷史話語權,就能名正言順決定鄭成功所收取這個島的最終地位,但如果他曾經梅毒上身,豈不就與傳說中的希特勒一般,因為梅毒以致那發狂的神經做出了所有慘無人道的惡行,因此玷污了政治主張的純潔性,是以誰願意自己主張的一切竟只是梅毒下的產物,誰願意自己的神成了妖魔.因此,這本書中的鄭成功,除了延用國姓爺的稱謂外,並不像眾人所熟知的那位明末英雄,他傳承著日本文化的特質,也似乎深受漢學教育薰陶,但絕不是一個僵固儒生,具備軍人戰場兇殘的一面,書中屢見對敵人動輒砍頭斷指,或以各種刑罰對待俘虜足可為證,雖然不知他是否熟讀兵書,但用兵詭道,大膽具創意,彈性,能因時地立即轉變戰法,具有相當的組織領導力,又懂得利用俘虜或敵人特點反過來對付荷蘭人,可說是用兵有度,智計過人,雖然他好色,常因脾氣暴躁而有衝動的決定,讓軍隊陷入險境,但總能化險為夷,書中的鄭成功顯然比傳統的國姓爺印象更像真正的人,同時,潛藏在歐陽泰文意中曾經暗指國姓爺曾與清人有政治交易的動念,只是因為條件談不攏而沒有歸順清朝,因此沒有跟跟鄭芝龍等親人站在同邊,並不是單純的站在明臣道統而對抗清人,這推論十足有挑戰國姓爺忠君愛明歷史地位的一筆,推測雖大膽,卻有值得推敲處.
歐陽泰指出傳統修正主義認為當17世紀之時,東方與西方在科學,工業等文明上的差異不大的想法,是存在疑問的,起碼就荷蘭人與國姓爺間的這一場戰爭中,荷蘭人有兩點是明人不及之處,一是船艦上的側舷炮,其次就是城堡建物中的文藝復興堡壘.雖然在實戰中第一項優勢受制於淺灘內海而讓荷蘭船艦施展不開,鄭軍也清楚的知道兩種船艦的優劣差異,儘量的避開敵人優勢所在免於被動,但文藝復興堡壘確實是攻擊方難以撼動的設計,就戰場技巧而言,國姓爺仍能看出攻下烏特勒支堡的重要,只是受阻於一種未曾見過的防禦堡壘,一旦一個叛降的日爾曼人道出這種堡壘的攻擊要害,鄭軍很快就能完全複製出歐洲人攻擊文藝復興堡的方法,進而成功.所以他認為這兩種領先的優勢都在某種機遇下被鄭成功化解了,使得西方的領先當下瞬時消失,歐陽泰因此同情荷蘭長官揆一的遭遇,因為丟掉台灣這塊荷蘭帝國"冠上最美的一顆珍珠",不單是因為槍彈,鋼鐵,火藥,病菌等因素,17世紀全球天氣變遷,風暴,水災和海嘯頻繁,促使歐亞國家的征戰更為動盪,歐陽泰在分析荷蘭人敗戰的多種因素時,不禁慨嘆,或許天意才是人類事物的最高決定因素,鄭成功船艦能夠在天霧彌漫中闖入狹窄多沙的鹿耳門河道,是潮汐,摧毀北線尾沙洲堡壘,是颱風,荷屬東印度公司的援軍暫避澎湖,是躲颱風,讓揆一眼睜睜看著救援機會就這樣溜走,也只能垂頭喪氣,感嘆自己的厄運而已,雖然作者強調非修正主義的可能性仍大些,但是一切都跑不出老天爺的手掌,,西方的優勢因此變為無形,鄭成功的勝利反而掩蓋了世事的真相,天朝才能一直自以為是的一直到200年後,另一批西方人才用更大的軍力來證明東西雙方工業,科學,軍事,文明上的真實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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